朱汉民：评选湖湘文化十杰有两大难点

投票入口：湖湘文化十杰花落谁家？ 您来定

“湖湘文化十杰”评选活动具体细则

“湖湘文化十杰”评选活动评审专家团一览

【编者按】

据透露，由岳麓书院发起的“湖湘文化十杰”评选活动，从开始提议到正式启动，争论一直没停，充满火药味。比如评价标准是什么？毛泽东、刘少奇、彭德怀能不能列入候选名单？1949年后去世的国画大师齐白石、文学家沈从文，以及健在的著名画家黄永玉、音乐大师谭盾、著名歌唱家宋祖英，该不该入围？另外，以票选的方式来评出史上最杰出的湖湘文化代表人物，网友投票的权重居然占到50%，是否合理，评选活动的现实意义在哪里？为此，凤凰湖南将陆续推出对朱汉民、王鲁湘、郑佳明和唐浩明4位总评委的独家专访。

第一位接受采访的，是此次活动的主要发起者：国际儒联副理事长、湖南大学岳麓书院院长朱汉民教授。

国际儒联副理事长、湖南大学岳麓书院院长朱汉民教授

朱汉民：从湖湘文化中寻找湖南人的源头活水

凤凰湖南：众所周知，岳麓书院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镇，也是湖湘文化的代表。由岳麓书院发起评选“湖湘文化十杰”活动，目的与意义何在？这次活动您希望达到什么效果？

朱汉民：这次活动的目的和意义可以从中国文化这个大的角度，和湖南地域文化的意义两个方面来看。

从中国文化来看，岳麓书院本身是中国文化的地标，是中华文明历史长河留下来的一颗璀璨明珠，那么它作为中国文化的一个地标蕴含着很多意义。中国现在面临一个情况，如何在21世纪的世界文明中崛起。20世纪末，我们经过一百多年发展已经在政治上独立了，在经济上崛起了，但是这一百多年我们受到的打击不仅仅是政治和经济上的被剥削，更重要的是一种文明、文化自信心的丧失，就是一百多年来我们几乎认为自己在文化文明上百事不如人。其实这样的情况到现在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但我认为只有当中华文明全面崛起，中国才是真正的崛起，而这种崛起必须要（让）五千年的中华文化复兴。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我认为我们21世纪面临一个非常重的任务，就是如何挖掘中国优秀的传统文化，让这些优秀的传统文化在今天活起来，成为我们精神的源头活水。我们做“湖湘文化十杰”评选活动的目的就是为了弘扬中华文化。

湖湘文化是中华文化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中华文化可以体现为不同时段的文化，从先秦到秦汉到魏晋南北朝到隋唐，然后到宋元明清一直到近现代当代，中华文化既是一个时间上的历史过程，又是空间上不同的地域化形态。湖湘作为中国地域化形态之一，具有非常深厚的中华文化历史积淀，中华文化很多优秀部分在湖湘文化中也得到了非常充分的实现。弘扬湖湘文化就是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所以我们通过评选湖湘文化十杰的活动，唤起我们作为湖南人对于湖湘文化的尊崇感，而且我们希望在湖湘文化中间寻找作为一个湖南人的源头活水。

我相信我们评选出来的湖湘文化十杰一定会是中华文化中间最有代表性的历史人物，他们不仅对湖南人、对整个中华民族的精神文化都起到积极地推动作用。我们做这样一个活动，希望唤起大家思考，在二十一世纪中华文化崛起复兴的过程中，如何挖掘一下我们的优秀历史文化传统，唤起我们对这些重要历史文化人物的尊崇，从他们那里寻找我们思想和文化的源头活水，如何让五千多年的传统文化在我们这一代人或者在未来活起来，这样才算真正完成中华民族文明的复兴和崛起。

朱汉民：三大原因导致近代湖南人才井喷

凤凰湖南：湖南在历史上就是一个极具个性的省份，尤其是近代以来，英才辈出，代不乏人。所以有“中兴将相，什九湖湘”、“半部中国近代史由湘人写就”等说法。您对湖湘文化的研究很深，如何看待湖湘文化与近代湖南人才井喷现象的关系？

朱汉民：为什么到了近代大家都说湖湘文化突然一下在整个中国崛起了？在中国近代地域文化中间，原来在历史上并不那么突出地位的湖南，为什么到了近几百年突然一下出现了人才井喷的现象？我认为这种现象有几个原因。

一是地缘。中国的地域文化发展其实是不太平衡的，在某一个时期可能集中在某一个大的区域，在另外一个时间节点，发生变化的时候，它会移动，会流动。从大的角度来说，中国的地域文化在文明、文字、国家兴起的时期，或是金属器具的使用时期，最早是在黄河流域，那么长江流域在这个历史过程中就相对落后。夏商周、秦汉、魏晋南北朝，甚至到了隋唐，文化的重心基本上都是在黄河流域。到了宋元明清之后，整个文化重心南移，长江流域的地位凸显，文化上的地位也高于北方。当然在沿海地区、中部地区和西部地区也有这样一个发展不平衡的现象存在。湖南作为一个在南方长江流域以南的区域，它又处于东西文化的交汇处，所以到了近代，它在文化大扭转中由于地缘的原因突然兴起来。

二是文化的积累。其实湖南在清代出现人才井喷现象是一个时间的积累，它经历了宋元明三代人才教育的历史积累。在唐代以前湖南的教育非常落后，有这样一个故事，唐代有个叫刘蜕的人考上了进士，因为湖南这个地方以前根本没人考上进士，所以出了个进士就叫“破天荒”，可见这里的文化教育非常落后。但是宋代出现了一个现象：涌现出一些著名的书院。书院是代表中国教育的一个高级形态，湖南这个教育落后的地方居然有两所名列“四大书院”，即岳麓书院和石鼓书院，可见这个时候湖南教育兴起来了。书院教育的独特在于其连续性，像岳麓书院，它兴办之后历经了宋元明清延续办学，它的学风在不断积累，学术的传统也在不断积累，所以这种积累对后来的人才起了很大的作用。

第三个很重要的原因，我认为是不同地域文化的交汇，就是在文化基因方面。我们假设使用生物学基因概念，不同的地域有它的文化基因，但是由于人的流动以及文化的交汇带来了基因的重新组合。我认为湖南出现了很多人才，恰好在于这些最优秀的人才把湖南本土非常悠久的一些文化优势和北边、东边等文化发达地区的思想、观念、文化融合起来，组合成新的文化基因，这批人恰好就是湖南最优秀的一些份子。比方说王船山、魏源、曾国藩、谭嗣同等优秀人物，他们身上有本土性的文化优势，另外一个方面他们又受过非常好的教育，所谓的“潇湘洙泗”，潇湘代表湖南，洙泗代表中原文化，那么把这种地域文化和核心文化组合起来的时候，就形成了一种突出的人才现象。曾国藩说过，他选拔人才就要忠义血性之士，忠义就是靠儒家文化、书院精英文化的培养和教育，而血性往往就是南蛮的那种包括生物学的、历史地理学等综合原因所构成的性格气质，两者结合起来形成的一种独特的精神气质，这对他们的成长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所以我认为这些原因加上来，到了明清时期特别是到了晚清就出现了井喷的现象。

朱汉民：评选难度大，但也不能全选湘军大佬

凤凰湖南：您是本次活动的总评委之一，在您看来，要从36位候选人名单中选出10位代表人物，难不难？争议点会出现在哪些方面？

朱汉民：肯定是件很难的事情。湖南这个地方，就像岳麓书院的对联一样，“惟楚有材，于斯为盛”，既然有材，而且又很盛，这个群体是很大的，这些人物都值得我们学习、推崇，我们可以从他们身上寻找文化的资源、精神的力量。但是，我们希望能够有一些有代表性的、非常突出的、非常得到大家一致公认的人物，评选出十个。

我认为评选难点可能会聚焦在以下两点：一是时间上，比如说，到了清代，人才突然很集中，在湘军群体里面，就有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郭嵩焘等，都是湖湘文化杰出人物。他们既是文化人又是政治家、军事家，他们在文化上、人格上影响了一批人。但是我们不能把湘军集团的人物全部选上去，总共才“十杰”，所以我们只能选最具代表的。

第二个难点就是，如何把握个人在精神文化方面的影响和著书立说成就两者之间的平衡。我们是推选湖湘文化十杰，有些人是学者，学术贡献很大，但相对在社会影响力上小一些。有些人以事功著称，是影响很大的历史政治人物，像黄兴、蔡锷等人，他们对当时的文化、尤其是在社会风尚方面影响确实很大，世人们把他们作为学习的典范。

朱汉民：这次不一样，网友投票份量最大

凤凰湖南：前几年湖南评选过“湖南精神”、“湖南九章”等活动，对于“湖湘文化十杰”的评选，能为我们解读一下这次评选的规则和特点吗？

朱汉民：湖南举办过几次相关的评选活动。首先是“湖南精神”，这是由湖南省委官方主导的、自上而下推动的文化活动，这个活动其实是来自中央，我当时正好在北京参加一个中宣部的会议，刘云山同志在会上说是讨论中华文化的核心价值，后来发现难度比较大。就换了个思路，是不是从下面开始，由各省、直辖市来提炼自己的核心价值。湖南就是在这样的精神下，接到中宣部的指示，在湖南来探讨湖南精神。其实每个省都在探讨他们相应的精神。所以它是通过自上而下的发动，发动大家、专家学者、企业、学校、单位部门来讨论什么是湖南精神。

“湖南九章”体现出一些民间的特点，是由一些专家学者提出构想，然后在网络上征求大家投票的意见，这也是由湖南大学牵头，在岳麓书院开的会，最后由专家团投票决定，定的九章。

我认为这次“湖湘文化十杰”跟其他活动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我们更加突出“自下而上”的特点，由民众来参与，大众来参与。当然，大众包括专家学者，也包括网民等共同参与。我们意识到评选非常重要、有意义，我们想做这样一个工作。所以我们在做这项工作的时候，充分考虑到了它的特点，投票由三部分票组成，一是广大网友的投票。这部分票的占比比较重，占到了50%的权重；二是推荐委员的投票。我们找了10个专家学者、文化名人或者大家比较关注的人物作为推荐委员，他们在名单里可以推10位，他们投票的权重占到30%。最后是4位总评委的投票，就是唐浩明、郑佳明、王鲁湘以及我担任总评委，我们的票只占20%。可见我们完全是一个由民意、民众来推选心中认为最重要的湖湘人物的工作。我们希望大家都来参与投票。

朱汉民：最想投的是既“圣贤”又“豪杰”的湖南人

凤凰湖南：如果要用简单的一句话或几个字来概括湖湘文化的特点，您会如何提炼？

朱汉民：这是个很难的一个事情，不论用哪一句话我都感到不太容易来表达我心目中的湖湘文化。因为心目中的湖湘文化是非常丰富的。但又不能让你失望，总得说一句我自己认为份量比较重的话。我很喜欢王船山讲的一句话：有豪杰而不圣贤者，未有圣贤不豪杰者也。就是未有圣贤不豪杰。我认为这样一句话，能够非常好的表达湖湘文化的特色和湖湘文化的贡献。

我们正好在评湖湘文化十杰，而湖湘文化最大的特点就是出现了一批非常杰出的人物。他们表达了湖湘这个地方的文化精神，以及用文化精神去改造社会的特点。我讲的湖湘文化就是凸显在一批杰出的湖南人身上。那么这批人的特点是什么？我们可以有很多方面来概括。但是我认为就是“未有圣贤不豪杰”最能够体现。

“未有圣贤不豪杰”这句话可以做很多方面的诠释。譬如， “圣贤”代表精神理想，而“豪杰”则代表现实务实，“未有圣贤不豪杰”就要把精神理想和现实务实结合起来。同时，“圣贤”与“豪杰”也可以理解成是道德与事功，“圣贤”人格有很高的道德标准，而“豪杰”则强调经世事功。可见，“未有圣贤不豪杰”的内涵是非常丰富的。湖南的士风和士大夫，一方面非常强调自己要做圣贤，有很高的精神理想和道德要求。另一方面，强调要落实到做事，像豪杰一样要现实务实和成就事功，总是希望这两者的结合。我们如果用这句话来看，对于这次湖湘文化十杰的评选，可能大家最想要投票的，可能就是那一批既有很高的道德追求、又能够开拓事业的这一批人物。即使他是纯粹的学人，但是他文化追求一定能够指导他的行动，特别是能够影响社会的，即他一定也是把“圣贤”和“豪杰”结合起来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