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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江北去


来源:凤凰湖南

湘江北去文/黄耀红 (一) 橘子洲的花,开在冬日的暖阳里。江畔那一大片樱红,映着水色天光,如烟霞烂漫。浓艳或素淡的山茶,隐于叶子的静绿间,从容而饱满。 远看,这一片细长的土地,犹如一艘承载历史的木舟,

湘江北去

文/黄耀红

(一)

橘子洲的花,开在冬日的暖阳里。江畔那一大片樱红,映着水色天光,如烟霞烂漫。浓艳或素淡的山茶,隐于叶子的静绿间,从容而饱满。

远看,这一片细长的土地,犹如一艘承载历史的木舟,悄然停泊于湘水的温存里。

时间流入空间,历史经行山水。

洲之西对岸,乃麓山脚下的红墙黑瓦,学府相连,斯文在望;东对岸则水映高楼,静影繁华。立于洲头,但见南来江水,如银似练。回望身后,一桥飞渡,石拱默然。

此刻,我伫立于洲上一株新柳之下。杜甫江阁,贾谊故居,隔江相晤。

湘江安静地流,波光映襟。那水,不像深秋时节的清瘦澄澈,自有一种涵虚静守的平和,透着温润如玉的翡翠质地,可掬,可濯。船过处,江面便犁开一道凝碧的波痕。

江风袭来。你甚至,分不清这江水的流向。

这些江水,亦如千年游子。每一滴水的记忆里,交织着雷电和夜雨,急流与飞瀑,亦涌动着草木的清香。

这是湘江在星城的一段。这一脉飘逸,正从蜿蜓奔腾的历史,奔向浩浩汤汤的未来。

(二)

湘水滋养的这片土地,乃古代南蛮之地。漫长的时光中,它曾是一片卑湿的荒野。若从北国的庙堂上空御风南行,这里便是芳草夕阳外的清嘉山水。

湘江如带,洞庭万顷。一江一湖,谓之江湖。于湖湘而言,江湖者,与其说是地理的显形,莫如说是心理的隐喻。

遥想舟飘橹摇的岁月,那缓慢而凝重的桨声里,分明是无数贬谪南迁、家国北望的沉郁和感伤。

那时的湘江,很清,很亮,清亮得如同深蓝的忧郁。年年岁岁,岸芷汀兰的幽香和月朗星稀的空旷里,开出一朵一朵高洁与坚贞。

就是这条江啊,她听见过屈原的行吟,贾谊的凭吊,亦听见过杜甫、柳宗元、刘禹锡等无数楚客的宦海沉浮与生命悲欣。如今,那些情愫与背影,都融入了江流,融入了土地,滋养着湘江两岸的苏醒与悸动,培育出湖湘大地的蕙质和兰心。

从此,这一片神巫飘逸而楚韵悠长的云水之地,有了一种忧患与担当。自古以来,湘江两岸,成了一片身在江湖、心朝魏阙的“屈贾之乡”。

湘江以古老的诗句,铭刻着那些清亮的声音,连同孤舟与星光。那样的吟咏,是一个人的命运,更是一个时代的剪影。在“家天下”的皇权时代,放逐与飘泊往往成为一个人或一个家族的宿命。

公元705年,被贬峰洲的杜审言,南渡湘江,正是春暖花开。这个花甲老者,凝神于船畔流水,不禁感叹:迟日园林悲昔游,今春花鸟作边愁。独怜京国人南窜,不似湘江水北流。彼时彼地,北流的湘江水,映照着一个老臣的自怜。

谁又能料到呢?60多年后的又一个春天,他的孙子也飘泊于这条江。那是杜甫生命的残年。时局动荡,而家在天涯。贫病交加的诗人,只能寄身于江流上那一艘破船。于是,湘江的春色,又存留于杜甫的诗句里。

“夜醉长沙酒,晓行湘水春。岸花飞送客,墙燕语留人。贾傅才未有,褚公书绝伦,名高身后事,回道一伤神。”春光明媚,更见出怀才不遇的苍老与凄迷。

“挥豪当得江山助,不到潇湘岂有诗”。湘江北上,不知其波光里有多少平平仄仄的咏叹啊!那诗词,充满着楚客的悲声,飘泊的相思,美好的生态与柔软的衷肠。

春如此,秋亦然。“九月湘江水漫流,沙边唯览月华秋。金风浦上吹黄叶,一夜纷纷满客舟”。秋月湘江,静美无言。“秋风万里芙蓉国,暮雨千家薜荔村”。夜雨湘江,梦锁清寒。“巴陵无限酒,醉杀洞庭秋”。江入洞庭,秋深如醉。

如诗如画的江,如画如诗的湖。它们,与那社稷黍离之忧,如此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由是,楚天云水,诗骚氤氲。湖湘二字,飘逸着原始的野性与浪漫,亦有正统的使命与担当;流溢着倔强的意志,更有清怨的生命情调。

“潇湘何事等闲回,水碧沙明两岸苔。二十五弦弹夜月,不胜清怨却飞来”。

而今,你看地图上的湘江北上,不过是曲曲折折的一线淡蓝。然而,真实的湘江,却是自然造化的铺陈。

一脉湘江,一脉美的踪迹。

在永州,遥看潇湘夜雨;至衡山,目送平沙雁落;及衡阳,夜听烟寺晚钟。立昭山,观山市晴岚;桔子洲,绘江天暮雪;达湘阴,望远浦归航,下洞庭,则融进渔村夕照。

在千百年的时光路上,湘江渐渐地遗落了很多,包括漫天的鹧鸪,古老的渡头,及悠然的钓叟。

清江远去,岸花寥落。北上的湘江里,没有了贬臣的悲伤,却又平添了一脉回望古典的乡愁。

(三)

故乡的江,总是游子心中的母亲河。

江河本来就是一个母性的意象,哺育土地的生灵,生长博大的文明。祖辈辈痛苦的希冀在这里沉积,生生息息的自然与生命在这里吐纳。

正如《蓝色多瑙河》是斯特劳斯的忧郁和深情,《巨流河》是台湾文学祖母齐邦媛先生两代人书写的血泪与史诗,湘江亦是湖湘大地源远流长的叙事与感怀。

这里,流淌着心忧天下的激越,振臂一呼的豪迈。当然,它亦潜流着生活的偷安与生命的苟且。

湘江夹岸,群山连绵,田畴万顷。江南的屋舍,平野的星斗与明月,还有那亘古的饮食男女,婚丧嫁娶,以及方言和风俗,它们,亘古如斯。

正如江水吞没过惊涛骇浪的记忆,时间抚平过人间的苦难与沧桑。

在无数灯火斑斓的深处,江水听见过理想花开,亦细数过那些沉睡的夜色,麻木的灵魂,看见过绽放,亦叹息过凋零。

时间永远流驶,历史并不安宁。湘江不只是如诗如画的古典与浪漫,不只是垂钓悠然与相思江楼。

那里,有过战火与厮杀,有过御侮,有过抗争,亦有过血染的记忆,图强与变革的精魂。

湘江的波光流转,何尝不是历史的浩荡与时间的交响?

“至于湘江,乃地球上东方的一条江。它的水很清,它的流很长。住在这江上和它邻近的民众,浑浑噩噩,世界上的事情,很少懂得。他们没有组织的社会,人人自营散处,只知道最狭的一已,和最短的一时。共同的生活,久远的观念,多半未曾梦见。”

这些文字曾印在一张4开的纸上,时维1919年7月。作者正是一个喝着湘江水长大的青年。他的青春,与一份以湘江冠名的刊物连在一起。这本曾被李大钊盛赞的刊物,就叫《湘江评论》。而那个年轻人,就是26岁的毛泽东。其时,他刚在北大图书馆做了几个月图书管理员,又取道上海拜访过陈独秀先生。

湘江一直流在这个湖南青年的心里。6年之后,南下广州之前,他故地重游,心潮如涌。“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他的理想与大志,深深勒进了橘子洲上的石头,亦刻入中国当代史。

湘江从来不是哪一个人的湘江。无数的支流,无数的思想都汇流于斯。

“吾道南来,原是濂溪一脉;大江东去,无非湘水余波。”一条江,就这样流动着它的前世与今生。

我深深知道,这是一条流传着神话与爱情的忧郁之江,亦是一条交织是逐臣与贬客的清怨之江。

这江水里,流淌着古典的诗性,亦映现过呼号、呐喊与火光。它澎湃着时代的江涛,亦回响着生命的叩问与沉吟。

此刻,我站在江边的这棵柳树下,亦如站在空间的浩瀚与时间的苍茫里。

时间,恍惚回溯至少年,又依稀还驻留于远古。

一只江鸟,倏然飞入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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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周凌峰]

标签:湘江 时间 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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