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体探源湖南麻阳偷拍案 称当地官场戾气严重

原题：湖南麻阳“偷拍案”探源

    涉案人家属接受本报独家采访

麻阳县委书记遭三名普通干部监视偷拍，相关案件即将进入一审。三名官场“新生代”缘何会导演这出“窃听风云”？案件背后有太多问题值得追问和反思

法治周末记者 刘希平 发自湖南麻阳

一桩偷拍案搅动了湖南麻阳的官场，也挑起了公众的好奇心。

此案之所以惹人注目，因为偷拍者和被偷拍者身份特殊。偷拍者是麻阳县3名干部，即县委办督查室干部李熠、县法院书记员杨凡、县公安局绿溪口派出所所长刘阳；而被偷拍者是麻阳县委书记胡佳武。

李熠、杨凡、刘阳等3人被指在县委书记胡佳武办公室安装窃听、窃照设备，偷拍领导的隐私及违纪视频，以此要挟领导达到提拔的目的。今年4月，怀化市鹤城区检察院以上述3人涉嫌非法使用窃听、窃照专用器材罪，向鹤城区法院提起公诉，此案即将进入一审。

3名官场“新生代”缘何会导演这出“窃听风云”？法治周末记者来到麻阳县进行采访，力图在某种程度上还原这个湘西贫困县的基层官场生态。3名涉案人员家属接受了法治周末记者的独家采访。

    相关部门讳莫如深

今年1月底，随着媒体对麻阳“偷拍案”的披露，这起发生在麻阳县委大院的“偷拍案”开始引人注目。

虽然案发至今已有8个多月时间，但围绕这起“偷拍案”的一些议论，在麻阳坊间还偶有谈起。

但在当地官场，却很少有人谈论此事。记者在麻阳县采访时发现，相关部门对这起“书记被偷拍”案件大多避而不谈。

对于记者提出采访县委书记的要求，麻阳县委宣传部副部长雷国荣表示，书记暂时不方便接受采访，了解案情须找怀化市相关部门。

而此案的公诉机关怀化市鹤城区检察院相关工作人员则回复记者称，由于该案件有一定特殊性，在没有得到法院正式判决及没有获得宣传部批准以前，检方不便于透露案件信息。

“杨凡多大年纪？”

“不知道！”

“杨凡是聘用制书记员还是法院正式员工？”

“不清楚！”

“杨凡哪一年进法院的？”

“不了解！”

……

这是法治周末记者在麻阳县法院采访时，和法院办公室郑主任的一组对话。面对记者提出了解书记员杨凡基本情况的问题时，这位办公室主任对相关问题也是避而不谈。

“要了解这些情况，必须要县委宣传部同意并开具介绍信才行。”郑主任解释说。

之后，郑主任还意味深长地说：“其实这个案子的情况，你们记者比我们了解的还多些。”

而麻阳县委组织部官员在与记者的闲聊中透露，涉案的3人在他看来并不算官员。他认为，以前媒体将此3人称为官员并不妥当。

这位组织部官员介绍说，这3人中，李熠就是一名普通工作人员；杨凡是普通书记员，还不知道是不是聘用制的；刘阳在3人中级别算最高的，但也是高配副科，只是个普通干部。

“李熠就在我们楼下办公，平时也经常碰到，他不爱说话。案发后我们也感到非常震惊。”这位组织部官员说。

对于这起“偷拍案”的相关案情，这位组织部官员表示因为案件还未判决，暂时不好评说。

“因为此案被偷拍的对象涉及县委主要领导，正规场合我们都不会去谈论这事，谈论过多怕惹麻烦。”麻阳县某官员私下向记者透露。

检方称作案目的是为了提拔

记者在麻阳采访期间，经过反复沟通，3名涉案人员家属接受了法治周末记者的独家采访。而此前，家属们曾多次谢绝了媒体的采访。

李熠的妻子向记者回忆说，因为家人在麻阳县城租房开了家服装店。她和李熠平时就住在这家服装店中，晚上帮着守店。

去年10月23日下午4时左右，大约4名身着便服的办案人员搬走了店里的电脑，半个小时后，李熠被办案人员带到店里搜查东西，麻阳县委办一领导也在现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搜查，李熠妻子一头雾水。

“李熠在一个重要的场合拍了些东西，把东西交出来就没事了。”办案人员告诉李熠妻子。

李熠的妻子赶紧问李熠到底拍了什么，但李熠当时没有回答。两天后，办案人员又返回到这家服装店中，在一个沙发垫下面搜到了一个移动硬盘。而这个硬盘被疑储存了在县委书记办公室偷拍到的相关视频“资料”。

而刘阳的妻子则向记者透露，刘阳当初也不是以涉嫌犯罪名义带走的。

“当时县公安局下的书面通知是刘阳因‘枪弹离身’，被关禁闭7天。”刘阳妻子对记者说。

杨凡母亲张美莲则清晰地记得，杨凡是在当月的一个星期六被带走的。临走时，杨凡还给她打电话说：“要到辰溪县去办点事”。

今年4月16日，怀化市鹤城区检察院以3人涉嫌非法使用窃听、窃照专用器材罪名，向鹤城区法院提起公诉。

今年5月，有媒体对起诉书的内容作了部分披露。

起诉书称：

2012年2月初，李熠、刘阳、杨凡3人在麻阳县一餐馆用餐时，共同谋划在县委书记胡佳武办公室安装窃听、窃照设备，偷拍领导的隐私及违纪视频，以此要挟领导达到提拔的目的。

同年2月底至3月初，三被告人共同购置了窃听、窃照设备，并安装到一台与胡佳武办公室同样型号的饮水机内，并与胡佳武办公室的饮水机进行了替换。

2012年3月至10月初，李熠利用刘阳提供的笔记本电脑及上述设备，对胡佳武进行非法窃听、窃照，并将视频资料存放于其购买的移动硬盘内。

2012年国庆节假期，被告人李熠、杨凡再次秘密进入胡佳武办公室，将胡佳武办公室的原饮水机与安装有窃听、窃照设备的饮水机进行替换。同时，被告人李熠将拍摄的部分视频资料经剪辑后存放于其购买的MP4中。

同年10月17日下午，被告人李熠将相关视频通过MP4播放给胡佳武，同时向胡佳武提出了解决3被告人政治待遇的要求。当晚，胡佳武向怀化市国家安全局报案，后被告人李熠、杨凡、刘阳先后被公安机关抓获。

检方认为，在上述过程中，3被告人均起主要作用，均系主犯，应当以非法使用窃听、窃照专用器材罪追究刑事责任。

家属眼中的“作案者”

李熠、杨凡、刘阳这3名官场“新生代”因何导演这场针对县委书记的“窃听风云”？他们平时在工作生活中又是怎样的表现呢？

李熠父亲李叶金向记者介绍，他是县人社局的一名退休干部，李熠母亲是一名教师，家境还算可以。1981年10月出生的李熠是独生子。李熠在长沙某医学院毕业后，又获得了吉首大学函授本科文凭。2001年在石羊哨乡政府参加工作，主抓计划生育工作。2004年年底，李熠调入麻阳县委办机要科工作，之后又调保密局，案发前在县委办督查室工作。

“他还是很上进的，工作期间还入了党。特别是在县委督查室期间，工作比以前更积极。”李叶金说。

李叶金向记者透露，李熠虽在县委办工作，但其身份一直是事业单位人员编制，并不是公务员。虽然工作了11年，但李熠的仕途进步却异常缓慢。

“李熠在县委办工作8年了，但一直没解决副科级别，而一些比他迟进单位的人又被提拔解决了，他内心确实有不满情绪。”李叶金坦言。

李熠妻子也向记者透露，李熠平时为人低调，但在偶尔的聊天中，确实也流露出了对政治前途无望的不满情绪。

“他也找过领导，但领导说他不是公务员，这种身份解决不了副科级别。但和他一起参加工作的其他人，大部分都解决级别了。而他还在县委办工作，级别却一直解决不了，心里确实有些不平衡。”李熠妻子说，她曾经劝过李熠调出县委办换个单位，但李熠认为，在没有解决级别的情况下，调到任何单位也只能做一般的工作人员，索性还不如在县委办呆着。

和李熠一样，此次涉案的杨凡也是个独生子，在杨凡母亲张美莲看来，杨凡也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

张美莲向记者介绍，1980年出生的杨凡原在怀化师范读专科，后来又在电大读本科。2005年，经过公开招考，杨凡考入麻阳县法院，从事书记员工作。2012年，杨凡又通过了国家司法考试，并取得了当年麻阳县国家司法考试总分第一名的好成绩。

“去年9月，他刚到长沙参加预备法官培训班。没想到10月份就犯下了这样的错误，太突然了。”张美莲说，在她看来杨凡就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孩。

案发后，张美莲经常翻阅刑法条文，对非法使用窃听、窃照专用器材罪这一罪名的构罪条件已烂熟于心。

和李熠、杨凡不同，刘阳不是独生子。刘阳母亲金丽华向记者介绍，刘阳在湖南公安高等专科学校读大学期间便入了党，还是一名班干部。2003年，刘阳毕业后参加了公安机关的公开招考，取得了麻阳县笔试第一的好成绩。

“一个朋友看到张榜公布的成绩后，给我打来电话说刘阳考了第一名，我当时好高兴啊！”对于儿子曾经取得的成绩，金丽华记忆犹新。

2003年，刘阳在麻阳尧市乡派出所当普通民警。4年后，他被提拔为县公安局治安大队副大队长。3年后，刘阳又调任绿溪口派出所任所长职务，并解决了副科级别(高配)。

金丽华说，刘阳平时很听话，也很孝顺，回到家中就做事，好像并不在乎这个事情(提拔)，之所以这么做，还是因为不懂事。

“我经常说他是长不大的孩子，要到60岁才懂事。”金丽华说。

贫困县的官场戾气

据法治周末记者了解，麻阳苗族自治县地处湘黔边界的湖南西部，是全国五个单一苗族自治县之一，现在还是省级贫困县。

然而，这个贫困县“跑官”、“要官”之风一度风行。2008年，麻阳原县委书记吴才湖被查出巨额受贿案，就涉及到当地一些干部向吴行贿“要官”。

经怀化市中院一审审理查明，吴才湖2001年至2007年担任麻阳县县长、县委书记期间，利用职权和职务之便，通过建设工程发包、工作安排及岗位调整、职级提拔等，先后79次非法收受33个单位和个人以各种名义所送的人民币、美元、小轿车、手提电脑、手表等财物，折合人民币共计88万余元。其间，吴才湖还先后6次从公务开支、学习费用的银行储蓄卡上贪污公款9万余元。另外，吴才湖还有价值共计117万余元的财产不能说明合法来源。

吴才湖后因受贿、贪污及巨额财产来源不明，数罪并罚一审被判处有期徒刑18年，剥夺政治权利3年，并处没收个人财产55万元。

“吴才湖在位时在麻阳搞了不少建设，但受贿金额也巨大，使当地形成了‘跑官’、‘要官’的不良风气。”麻阳县一位官员如此评价这位落马的县委书记。

这位官员同时透露，吴才湖案发后，当地“跑官”、“要官”之风有所收敛，但官场长期形成动辄“跑关系”的风气并没得到根本性扭转，有的单位领导甚至收取职工的“集资款”到上面“跑关系”。

法治周末记者在麻阳采访期间，麻阳县文化综合执法局就有内部执法人员向记者爆料，为了转换身份，局长曾收取他们数万元的“集资款”去“跑关系”。

据记者了解，2012年3月，当地机构改革后，麻阳县文化局和麻阳县广电局等局机关执法人员统一归属到麻阳县文化市场综合执法局，但该局的执法人员大部分是自收自支的事业编制，工资发放要靠自己去创收。因为单位缺钱，今年，他们已被拖欠了4个月的工资。

“机构改革后，其他县的文化市场执法人员都是财政全额拨款，但麻阳却是自收自支，靠罚款和创收来维持工资。”麻阳县文化市场综合执法局几名执法人员向记者透露，在多次向上级反映无效后，为了尽快将身份转化为财政全额拨款人员，他们每人曾出资5000元总计数万元的“集资款”，作为“活动经费”让局长去“跑关系”，但最后没有搞成功，局长只好将钱退给了执法人员。

当地有知情人士分析说，发生在麻阳县委大院的这起“偷拍案”，或许是3人认为其升迁途径受阻，受“跑官”、“要官”官场戾气的影响，才使他们铤而走险出此“险招”谋求提拔。

对于这起“偷拍案”，麻阳县委组织部副部长符小平向记者表示，案件没有宣判，自己不便过多评论。但对于外界所传麻阳干部正常升迁途径受阻的说法，符小平予以了否认。

“我也是农村出身的，也没什么关系，也是靠自己慢慢走过来的。”符小平认为，这几年麻阳的干部队伍建设还是很不错的，干部的正常提拔升迁渠道很畅通。

但有法律界人士认为，这起形似官场“无间道”的“窃听风云”案件背后，还有太多问题值得追问和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