贬谪地图：柳宗元在永州十年，承受“千万孤独”

1月7日，永州柳子庙。庙始建于北宋仁宗至和三年（1056），坐落在潇水之西的柳子街上，面对愚溪，背靠青山。

永州西山。柳宗元在“永州八记”首篇《始得西山宴游记》中写道，“萦青缭白，外与天际，四望如一”。1月7日，登顶西山，鸟瞰永州城。

柳宗元与刘禹锡并行的踪迹图。他们同在长安为官；一同被贬，刘在朗州（今常德），柳在永州，靠书信往来；一同被召回，又再次同时被贬，在衡阳分别后，柳在柳州，刘在连州，直至819年柳宗元病逝，四个子女，分别交与刘禹锡等四人抚养。

《永州八记》中的五记得到整修，三记仍在荒野

2013年1月8日，永州法华寺，地处古城中最高处。始建于唐代中期的寺庙，于清代的1856年重建，硬山顶砖木结构。原有前后两殿，现仅存后殿。

初贬永州的柳子，住的是寺院，读的是禅经，与僧人、谪人交往，从佛学中寻求精神寄托。据他的《永州龙兴寺西轩记》，他还对僧人说了“将与为徒”的愿望，甚至后世有人将柳宗元列入佛门俗家弟子。

千百年后，法华寺现已转变为十多个女尼所居，五十余岁的本地出家人释德明，自己解释，“出家人就不说俗名了吧”。她像个农家老太太，只是安静、平和许多。自从十余年前出家后，除非特别有事，她的家人很少前来。对这里的宁静生活也不愿多说，微笑而去。

一千二百年前的柳子该是如何的心神不定？他除了在佛寺中体味这一种宁静外，也每天与村野田夫、渔翁相处，亲自参加一些农活，“把锄荷锸”、“自肆于山水间”的生活也该让心情舒缓平和一些吧！

这生活让他留下了《永州八记》，八处均由柳子自己命名的位于永州城西（西山、西小丘、钴鉧潭、小石潭、小石城山）与城南（石渠、石涧、袁家渴）的荒郊之地，因为所谓文学色彩而流传千古。它们或“小不能一亩，可以笼而有之”，或“止四百”文的价格，柳子买来后，“斫榛莽，焚茅茷”，将其休整一番，然后就“披草而坐，倾壶而醉”，“醉则更相枕以卧，卧而梦”，梦做完，“觉而起，起而归”。

2013年1月8日，柳宗元研究学会的吕国康和柳子庙的几个女孩子，带我们一一寻找这“八记”。位于城西的五记，得益于附近柳子庙景区的保护，如当年柳子一样对它们进行了整修，破旧的渔舟停泊在溪流对岸，沿溪一带有竹丛，水底小石堆积，可以观、可以回味。

城南的三记仍在荒野，虽有人识，如找寻《石涧记》时一旁盖房的村民，会瞪着眼睛，“我怎么不晓得柳宗元！”；虽“标志”仍在，石涧自唐至今都是村民洗菜之用，还有着代表性的菜地。但因为修筑南津渡电站大坝，有些已被坝土堆积、破坏。八记中的“袁家渴”原在潇水中，现成为一个小水潭。我们所站的岸边，就是坝土阻挡潇水的结果，而早年立的文物标示碑已被基建工程摧毁。八记之“石渠”的文物标示碑也已不见，原本为一灌溉水渠的它，通入潇水，现入潇水口处被水库工程截断。而据吕国康说，这还是他们和文物部门反复叮嘱施工方保护之后的结果。

潇水边朝向东方的朝阳岩，他留下的是“千万孤独

“八记”有残缺，就去看“江雪”吧，那最能体现柳子“千万孤独”的《江雪》。

那一年，南方“大雪逾岭被南越中数州”，呈现在柳子眼前的，是一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画面，一个“孤舟蓑笠翁”，在那里“独钓寒江雪”。

永州职业技术学院的黄伯荣曾品读此诗，这个垂钓的渔翁，不因年老、时晚、人孤、天寒而专心垂钓，执着追求“独钓寒江雪”，但冰天雪地、江河封冻，寒江独钓只是一个想象。蓑笠翁，是柳宗元心中的偶像。

而后世最绝妙的评语是，将头四字连起，竟是千万孤独!

这些，也转化成了民间故事，在永州流传。柳子庙的解说词里，甚至说柳子是先写好了“千万孤独”，再填后面的字。

2013年1月8日，潇水上还保留有浮桥和渡船，“侠客浮渡”因徐霞客曾到此而名，1200年前的柳子，也是乘着渡船，来到江边的朝阳岩，在大雪中遥想着“独钓”。

柳子庙的解说员吕元玲和李容带我们来到江边的朝阳岩公园，在上世纪80年代，这个以朝阳岩为核心的公园，是市民主要的游玩场所。如今它已没落，各种废旧的游乐场、过山车道，像废弃车站的老铁轨一样，安静地躺在、悬在那里。

朝阳岩为民营承包，它以夏季游客居多，冷清的冬季，仅有一个售票员兼解说员。柳宗元之前的道州（道县）刺史元结，因渡船搁浅才意外发现这个临水岩洞，因它朝向东方而名朝阳岩。后人把《江雪》刻在了岩壁上，历代文人的200余处石刻，周敦颐、米芾、黄庭坚等人的诗文或书法也留在这里。柳宗元的《渔翁》诗是明代临摹，刻在临江的石壁上，但那首《江雪》，连同柳子的“千万孤独”，已被千年的江水冲刷不见。

冬季，水浅的地方，江心洲露出。前几天刚下的雪已化，错失了那“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柳家村里，过去来人都要在此下马下轿的石柱，还残存两截

2013年1月9日，湖南科技学院教师柳东然家中，他拿出保存的《柳氏族谱》，时间落款是“中华民国四年”。

这个《柳氏三修族谱》的序言说：“柳氏自唐来零，于今计之八百余岁”。所谓“于今计之八百余岁”，柳东然推测，序当是明末二修族谱时所撰，那时与柳宗元的时代刚好相差八百年。

因为柳宗元的堂弟柳宗直随同他贬来永州，且柳宗元的《祭弟宗直文》中说“知在永州，私有孕妇”，柳东然推测这“孕妇”的孩子后来成为永州柳氏家族的始祖。

在永州城南20公里的贤水河边，富家桥镇将军滩行政村，我们跟随柳东然到了这个叫柳家村的百余人的小村子。

像许多村子一样，虽有百余人口，却因外出打工的人居多，村子里看得到的，不过十来人。冬天里收割后沉寂的稻田，因为家禽粪便而显得脏兮兮的小路，是这里给人的总体印象。

柳东然全家已在城里居住，很少回家一趟。这次带我们来，他始终惦记着村口的两个石柱，在他眼里，那是家族往昔荣耀的象征。他说，过去来到村子的人，都要在这石柱前下马下轿，步行进村，以示对柳子的尊重。他生怕石柱已经不在，看到还残存两截时，有了些许欣慰。

村里男主人都姓柳，在一处共同出资修路的“功德碑”里，所谓“姓名”其实只有“名”而不列“姓”，因为不需要。82岁的柳明然是村里年纪最大的一位老人，据他说，柳家祖上就是从柳子庙三迁来此，即使迁走后，还在柳子庙附近有大片田产，为供养柳子庙所用。那时，每年清明节，他们家族都会在柳子庙祭祀。柳家村以前是“富裕之乡”，上世纪50年代柳子庙的土地被没收，分给附近农民，现在他们是“周边最穷的村”了。

贫穷的山村，还保留了一份朴实与热情，为我们杀鸡管饭，虽不是“故人”，却有一种“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的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