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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嗣同:帝子不来山鬼哭,一天风雨写离骚


一条浩荡的长河,有它最早的源头;一株苍郁的大树,有它最深的根系。湖湘文化的源头与根系,当是两千多年前的屈原和他的作品。谭嗣同是近代湖湘文化最杰出的代表之一,他也曾从屈原和他的作品中吸收养分,曾吮吸湖湘

一条浩荡的长河,有它最早的源头;一株苍郁的大树,有它最深的根系。湖湘文化的源头与根系,当是两千多年前的屈原和他的作品。谭嗣同是近代湖湘文化最杰出的代表之一,他也曾从屈原和他的作品中吸收养分,曾吮吸湖湘文化那源远流长的乳汁。

远古的《诗经》是北方文学,或者说中原文学,“汉之广矣,不可方思,江之永矣,不可泳思”(《周南·汉广》),湖北的汉水是《诗经》的最后的边疆。湖南当时荒凉边远,在它的歌声之外;数百年后勃然而兴的楚辞是南方文学,或者说边缘文学。楚辞的代表作家屈原,其政治活动与文学生涯都在湖北与湖南,他对美政理想的执着追求,虽九死其犹未悔的顽强意志,为自己的信念而敢于任事勇于献身的精神,作为湖湘文化积极的内核与本质,像一炷永恒的心香,为一代又一代真正的志士文人所传承。谭嗣同出身于书香之门,簪缨之族,少年时代即饱读诗书,并开始写诗,对于屈原及其作品,当然曾馨香顶礼,去他所缔造的诗国作不止一次的神游。“后皇嘉树,桔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深固难徙,更壹志兮。”南国之桔的坚贞品格,既是客观物的写实,也是人格美的象征,该如同红宝石一样照亮了谭嗣同年轻的眼晴,像火焰一般燃烧在他的心房吧?《谭嗣同全集》的编者蔡尚思与方行先生曾说,有位李鸿球先生告诉他们,谭嗣同早年对于《史记》与《王勃集》都有很精彩的眉批,数十年前曾见此二书“藏于大岸周家”,后来周宅被毁,两书不知流落何处。珍贵的遗墨不可复见,令人永怀遗憾。谭嗣同对屈赋应该也有许多心得。他虽没有读屈原的诗文传世,但其诗作却不止一次提到屈原。1888年,二十三岁的谭嗣同从兰州返回湖南途中,写有五律《洞庭夜泊》:“船向镜中泊,水于天上浮。湖光千顷同,雁影一绳秋。帝子遗清泪,湘累赋《远游》。汀洲芳草歇,何处寄离忧。”无罪而致死曰“累”。此诗前四句写景,后四句触景生情,抒发对含冤负屈而死的屈原的追怀。谭嗣同兄姐各二人,均享年不永。1890年谭嗣同在浏阳故里,怀念他早逝的母亲与兄姐而作悼诗《湘痕词八篇并叙》,诗题中的“湘痕”也是取湘夫人泪洒斑竹成痕而为屈原所歌咏过的人事。

早在1885年冬天,时当弱冠之年的谭嗣同从浏阳再赴甘肃兰州,途经陕西省商洛县之武关。战国时秦楚以武关为界,当年楚怀王被秦昭王诓骗而客死于秦,就是在武关被绑架勒索的。谭嗣同过此作有《武关七绝》一首:

横空绝磴晓青苍,楚水秦山古战场。

我亦湘中旧词客,忍听文老说怀王。

此诗的关键句是“我亦湘中旧词客”一语。“湘中旧词客”当然是指屈原,谭嗣同加之的“我亦”一词,分明是以屈原自励自况。不过,虽自云“旧词客”,但他毕竟是新时代的“新人”,而且时隔数年后即成为近代中国资产阶级维新派的主要人物,激进的爱国者和民主主义革命家。联系到已近尾声的满清王朝的腐败统治,从诗中我们也可隐约听到作者反对封建帝制和反清的革命思想的消息。这消息,当然要到他后来的皇皇专著《仁学》中,才变为“冲决君主之网罗”的振聋发聩的黄钟大吕之声,但如同满天霞彩,它的前身却是黎明前第一缕曙光。

时隔两年之后的1887年,谭嗣同又写了一首《画兰》。“画兰”即是“兰画”,这是一首题画诗,也许是见到南宋遗民郑思肖的画兰之作而写。生于宋之末世元之初期的郑思肖,痛感国土沦丧,他画兰而不画土,自云“土已被番人夺去”。元人倪瓒《题郑所南》诗说:“秋风兰蕙化为茅,南国凄凉气已消。只有所南心不改,泪泉和墨写离骚。”谭嗣同此诗,大约是从郑所南的画与倪瓒的诗化出的吧:

雁声吹梦下江皋,楚竹湘皗起暮涛。

帝子不来山鬼哭,一天风雨写《离骚》!

“帝子不来山鬼哭”,是反写,是反《九歌·湘夫人》中的“帝子降兮北渚”与《九歌·山鬼》中的“既含睇兮又宜笑”而用之。是暗喻屈原斯人已逝,渺矣难寻?是寄托国势衰危,世事苍茫?“一天风雨写《离骚》”,这风雨是自然界的风雨,也是时代的凄风苦雨,更是谭嗣同内心的烈风豪雨。谭嗣同生逢末世,亲历时艰,眼见满清腐败透顶而列强侵略日亟,他后来曾在《仁学》中表达了强烈的反清意识与民权思想,而此时赋诗追怀屈原,他的境界也早已超越了郑所南和倪瓒的遗民之思。非常之人方有非常之作,他是非常之人,别有怀抱啊!

节选自李元洛《千秋不死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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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周凌峰]

标签:谭嗣 天风雨写离骚 不来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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