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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竹峰:我是中国文章门徒


来源:凤凰网湖南综合

原标题:胡竹峰:我是中国文章门徒胡竹峰,1984年生于安庆岳西,现供职于安徽商报。迄今为止,在台湾与大陆地区出版有《空杯集》《墨团花册》《衣饭书》《豆绿与美人霁》《旧味:中国古代饮食小札》《不知味集》

原标题:胡竹峰:我是中国文章门徒

胡竹峰,1984年生于安庆岳西,现供职于安徽商报。迄今为止,在台湾与大陆地区出版有《空杯集》《墨团花册》《衣饭书》《豆绿与美人霁》《旧味:中国古代饮食小札》《不知味集》等近十本散文随笔,也有作品见于《山花》《天涯》《延河》《散文选刊》《人民文学》等杂志。评论界认为,胡竹峰的散文有备而来,和其他新老散文家不同,他有自己固守的散文创作理念,他借散文创作不时要发表他的散文观,并以此指导自己的散文创作。胡竹峰的散文有“味”,气味,意味,滋味,涩味和简单味,在一衣一饭的琐屑中发现人生与自然的情致。

胡竹峰(图/安徽商报橙周刊)

胡竹峰

出书像离婚,生怕别人知道

橙:我知道你最近获得了一个文学上的大奖。恭喜你。

胡:那几天合肥天天下雨,知道获奖了,雨蒙蒙的心情好了很多,觉得滋润。空气滋润,心情也蛮滋润。记得托尔斯泰说过这样一句话:忧来无方,窗外下雨,坐沙发,吃巧克力,读狄更斯,心情又好起来。

生平第一次获奖,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大姑娘真的很大了,按照古代的说法,成老姑娘了。奖项是肯定,高兴是真切的,但我也明白,受奖不过浮云,来去无主,我当他是创作之路上偶遇的凉亭,茶烟歇,喝茶抽烟歇会。苏州有个作家叫范烟桥,出了一本书恰恰叫《茶烟歇》,书前题词说:等闲白了少年头,讲坛口舌,文坛心血。我们这代人也开始不再年轻,写作都是心血浇筑的,即便著书只为稻粱谋,也不敢不花心血。

拿到这个奖,我的人生三十而立,将要有一个全新的开始了。我要继续写自己该写的作品,用我家笔墨,写胡氏文章。得奖也好,不得奖也好,写作者的阵地在文字上。

橙:你最近的新作《旧味:中国古代饮食小札》和《不知味集》,卖得都很不错。我注意到,这两本书的风格与以往作品不太一样。你以前的文章在气息上是咄咄逼人的,写作时不留余地,有点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有时甚至宁愿浪费些笔墨也不肯惜墨。《旧味》、《不知味集》有变化,张扬的东西少了,外溢的不多,好像还留了很多力气。

胡:以往写文章是在自家床上睡觉,哪考虑别人感受啊。现在写文章,仿佛去别人家做客,应该礼貌一点。对于笔墨,我偶尔惜墨如金,偶尔却挥金如土。

橙:你说过,写作是生命的投入和个性光芒的发挥,在《旧味》温柔敦厚的语境里,这种生命与个性光芒体现在哪?

胡:读完这本书,个性光芒就水落石出了。过去的写作,个性是天空的飞鸟,这本书有一些静水深流的想法。

橙:我读《旧味》,感觉你花了不少功夫,每朝每代饮食文化的细节,有来历有出处,你为此参考了几百本古籍,包括《齐民要术》《荒年本草》这么难啃的书,写作中最头疼的是什么?

胡:最大的困难,不在写作之苦,不在考证之烦,主要是抚平深涩嶙峋的古文,将聱牙诘屈的周折释放成行云流水的舒缓。不仅仅古为今用那么简单,这等于用手掌将兵刃磨出刀锋,字字句句都要耗费难言的艰辛,而艰辛的结果却是让人感受朴素,感受家常。

橙:会不会再写一本关于“古代衣冠”之类的书?

胡:不敢说见好就收,我还没见到好。适可而止吧。

橙:你写的大多是闲书。你闲时写,我闲时看,既不言情,也不励志,就是读着玩,大家都是一种“无所事事”的状态,反而也挺好。

胡:无所事事是心头之好,可惜手头不让。其实我的文章有弦外之音,我希望有读者体会到那种文字之外的东西。

胡竹峰在野外采风(图/安徽商报橙周刊)

橙:这些年你出了不少书,稿费版税这块可观吗?

胡:文章是我立世之本,稿费和版税,穿衣吃饭钱罢了。一身才华,换不回三餐热汤,并不稀奇。王实甫《西厢记》中,张生发了句牢骚:“学成满腹文章,尚在湖海飘零。”徐文长、李卓吾、汤显祖三位先生在下面眉批说“不独你一个。”

橙:我在你书中读过一句话“文章是我的,书是出版社的,恕不奉送了”。这句话很有意思。

胡:也会送书,我的书就送过你三本。第一次出书,送出去几十本,年少轻狂,觉得自己的文字很重要,现在知道不过如此,哪敢主动给别人看啊。出了几本书后,越发不想送书给人。出书仿佛离婚,生怕别人知道,这是我的性格。有人出书仿佛结婚,见人就发请帖。

橙:哈哈,我们都是书非送不肯读也。熟人讨书,不都是为省书钱,也有求这份熟络以自娱的。你最多时一天能写一两万字,简直是灵感爆表,会不会有些轻狂?

胡:偶一为之,不足挂齿。有人一天写三万字,一个月就写完了一部长篇。写作是元气的爆发与体力的长跑,不知者谓之轻佻,其间自有大不易啊。

古典精神的生命力在世俗

橙:在你的作品中,中国风格很明显,有时甚至使人觉得这是民国人写的东西。《光明日报》上有篇书评说你的文心里“流淌着古典文学的血液,字里行间表现出一个年轻作家难得的沉稳与练达。”你觉得什么才是古典精神?

胡:古是怀旧,典是典范。古典精神是冷兵器精神,是笔墨纸砚精神,是山川草木精神,绝不是什么诗云子曰精神,不是高头讲章精神,不是聱牙诘屈精神。这么说玄虚了,换一种表达试试:古典精神是先秦文章的渊博浩淼,两汉词赋的华丽,唐诗宋词的明亮,是司马迁的叙事,是唐宋八大家的笔力,是明清文人的襟怀,是《诗经》《乐府》一直到《西厢记》《红楼梦》的遣词造句。

说个引申话,文革掐住了古典精神。文革把古典精神里最重要的部分——世俗传统弄丢了。文革不仅是文化革命,更是世俗革命。儒释道都打翻了,社会的多元变得单一,大家都活在阶级斗争里,生活秩序乱掉了。所以你看现在很多人的文章里,没有世俗。小说家好一点,但小说家的语言普遍不行。懂世俗,语言又好的,那就是大家、大师。

胡竹峰近照(图/安徽商报橙周刊)

橙:其实,中国的古典就在乡村里,农业文明发达,乡村发育得非常好,结构稳定,治世乱世,朝代更替,乡村的气息还是流传有序的,中国的古典精神也得在其中有长久的安稳。

胡:乡村里有一份家常,有些乡村还保存了青菜豆腐的清清爽爽。尽管乡村的气息被破坏了,但你我出生与生长的年头,乡村多少还有乡村的模样,这是你我的福气。

橙:中国文学究竟如何影响你?是你的文学的起点,还是终点?

答:其实“五四”时期,中国文学差一点全盘西化过。文革之后,一度西风压倒东风。我也读国外的东西,我还有一些文章被翻译到欧洲日本。我的文字之所以保持中国风格的原因有两点:

一、文学是一个民族的表情与标签。

二、吸收别人的目的是成全自我。我见不惯文章里的东洋气息与西化风格。

一个人的写作,太被外来文化所左右,在我看来是失败的。中国文章中国书画一切中国艺术,讲究阴阳调和,西方不是这样。这些年,动不动就叫学贯中西?如何贯法?谁真正学贯了中西呢?那些学贯中西的人,他们的中文我并不满意。

我凭自己的趣味写作,民国是我的起点,希望这辈子可以去先秦的宫殿看看,在魏晋的河流中游泳。

橙:《创作与批评》杂志做你的专辑,谢有顺、李德南写《主持人语》说你的写作在“在一衣一饭的琐屑中发现人生与自然的情致”。可以不可以理解为你的文章是以小见大呢?

胡:那句话我很喜欢,心向往之的境界。

橙:你大概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写作者?

胡:这话现在说太早了,还不知道以后的写作会是什么一个状态。我真正觉得我的文章人家会重视,是在台湾出自选集之后。我开始觉得可以写出像样点的东西了。那时我的文章,不说是胡竹峰写的,人家也知道是胡竹峰写的,差不多有了自己风格。

橙:创作上应该也有“天花板效应”吧,写散文随笔这么多年,会不会有倦怠感?想过突破吗?

胡:在室内难免有天花板效应,我打算把自己的写作搬到室外。天高云淡,或许有不一样的感觉。突破,每天都想,突而破之,谈何容易。写作如蚕作茧,作茧成丝的同时何尝不是作茧自缚。迟早会改弦易辙,写小说去。

胡竹峰在给小学生授课(图/安徽商报橙周刊)

橙:写作上的野心是什么?

胡:野心太小,羞于出口;野心平常,何足道哉;野心太大,终成秘密。

橙:和旺盛的创作力一样,你阅读量也挺吓人。

胡:书是我的情人,佳丽一万,纵欲过度,未必是好事。现在年轻,有风流的本钱。这笔账,迟早会收回去,已经近视四百度了。

橙:现在出书很热,每年不知出版有多少种多少本书。有时候去书店逛逛,都觉得害怕。这里面真正的好书到底有多少?你怎么保证将有限的时间用在有用的阅读上?

胡:好书之好,仿佛好色之好,个人口味不同,没有定律。我不在乎有用的阅读,我讲究有趣的阅读。有趣才有用。

自卑是种优良品质

橙:你觉得自己的文字能传世吗?

胡:我想过一个问题,有一天,父母离我们远去,儿女离我们远去,到最后,身体也要离去,一切终究不属自己。但文字写出来,会一直在那里,这是文字的魅力。我经常这么安慰自己。文字会在那里呆多久,看造化吧。有些文字是速朽的,有的文字是不朽的。文字的意义,对我而言,差不多是执着于痴恋吧,差不多这样。

文字是对自己的诠释,一个人不能贪心,要诠释,要权势,还要传世。诠释是天赋,权势是运气,传世是造化。谁知道呢。塞尚说:“如果确知自己的画将破坏,我将不再画画。”勃拉克却说:“如果确知自己的画将被烧掉,我将拼命地画。”繁衍是人类的本能,为了避免进入延种情绪中,我成为文字享乐者。

橙:你接受《大河报》访谈的“木心十答”,说得很精彩,言辞也很尖锐。你说当今主流作家故意对木心视而不见,木心的身上,是不是有很多世界性的东西?而那些离中国作家太远,于是集体自卑,所以集体回避?

胡:自卑是一种优良的品质,现在自大猖狂,自卑遁迹。木心与大家何干?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是现代人的冷漠。管你木心冰心朱天心,管你苦口婆心沥血呕心还是切切在心良工苦心独运匠心,大家都没肺没心。文学圈的生态尤其不好,文章的好坏,很多人完全不明白。

胡竹峰部分作品(图/安徽商报橙周刊)

橙:说说你对散文的理解?

胡:好的散文应该安定寂静,少火气,无躁气。用强使气,会影响艺术成就。中国文坛向来崇尚史诗,但好的散文不过心迹之流露。很多文化大散文,其实与文化无关,与散文无关。

老庄孔孟包括韩非子我系统读过,唐宋八大家,明清之际的公安派、竟陵派、桐城派,也曾比较着研究过。一个写作者需要在不断的阅读中寻找自己的坐标。依我三十岁的觉悟,天才需琢需磨、上下求索。文章千古事——散文并不是要怎么写就可以怎么写的,勤学苦练,接通天地。好的散文,属于天地间早就有了的。我读先秦、六朝、魏晋、明清很多文章,哪里会觉这是作家的作品啊,仿佛天地间光剌剌一脉气一脉山一脉水。这种看法使我惭愧,轻视起自己以前的作品,也失却了对世上很多文章的尊敬。

散文的字与字之间应该荡起来,平淡朴素是后话。散文应该好玩,绝妙好辞的好,玩味之玩,把玩之玩。散文写得太直露,剑拔弩张,段位不高,稍稍拐点弯,绕个圈子才是上品。

橙:那你的散文呢?

胡:一切写作都是语言艺术,语言是一个人境界见识功底的反映。语言是皮,思想是毛,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散文的语言和别人相比是线条与墨团的差别。很多人写作,注意叙述节奏,注意文章线条,我不考虑的。我在乎感觉,水气氤氲,墨团洇湿。一个是书家线条,一个是禅者水墨。

当前的散文差不多都是写生写真一路,我的散文是写心写意。我写散文的时候,脑海中混沌一团。也知道这团混沌里会孕育一个东西,到底是麒麟还是野马,是兔子还是斑鸠,是龙凤还是虫豸,我都不在意,写的目的只是让那团混沌成形。

橙:如果只身孤岛,只准带一本书、一张碟,你会带什么?

胡:看呆多久。一周带我的近作集,可以修改。一月带《史记》,一年带《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碟子就不要了,有书足矣。再说孤岛也不通电,通电了,还要带影碟机,带了影碟机,还要带音响,还要组装,太麻烦。

[责任编辑:袁树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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