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清：时光深处的回响 ——《再写一次作业》书序

四十年，足以让青丝染霜，稚气褪尽，也足以让一个时代更迭。然而，在时光的烟尘中，总有一些东西如磐石般坚固，如星辰般永恒。1982年的岳阳师范84班，于我而言，有着厚重价值。某种意义上，它甚至成了类似于精神坐标一类的东西，有种说不出的温馨。

事情的起因是我曾带过的这个班，毕业四十年了，大家伙儿想扎一次堆儿，聊一会儿家常，于是就聚了，山南海北地拥在一起了。酒饭酣浓之际，我这曾经的老师“聊发少年狂”给大家布置了任务，且正式打出口号：“再写一次作业”。当时大家都在酒兴中，也便划拳猜令般响应：再写一次作业！其情形之热闹，与酒馆场景无异。

（2024年10月15日原岳阳师范84班毕业40周年后的一次聚会）

没多久，真就有同学将“作业”交上来了，且一篇接一篇的。

一开始我并无太多期待，当我读完最先完稿者之一的黄黛琼《岁月流金》一文时，便被文中描述其在师范读书时的真实情景给惊着了。在她云淡风轻般的叙事里，我看到的是一个励志的、懂事的、贫困却又知恩、挫折而不屈命运安排的女孩形象：为了报答养父母的恩情，居然用学校餐票兑了一大兜馒头，同时也想让养父母用上热水瓶这一类的新鲜物品，冒雪一路，乘车、坐船、步行，一程一程地向着养父母家中靠近：

鼓鼓囊囊，满满当当。我提着这些物品，第一次放寒假回家。白白胖胖的大馒头和刚买下带回家的开水瓶，让我有一种长大了可以回报父母养育之恩的成就感。望着这些代表我的心情的物品，恨不得快一点回到父母身边，我想看到他们欣慰的笑脸。

……正准备跌跌撞撞地下堤坡时，“叭嚓”一声，摔了一跤：我精心准备的开水瓶哟，水银碎片洒了一地，当时气得我眼泪都冒出来了，那么远的路程都过来了，偏偏在眼看着到家了的时候瓶就给摔坏了。本想给父母一个惊喜，谁知化为了泡影。哎，真是太可惜了！

接着又读到了李卓同学的“作业”内容：

1984年的7月，岳阳师范毕业了的我，回到了曾经的母校工作。不幸的是，母亲在我毕业那天晚上，因中风没及时抢救，后来瘫痪在床。父亲也因欠债不知去向。面对现状，我几近崩溃。想到父母的养育之恩，很快就振作起来了。在我的精心护理下，母亲的右半身渐渐有了知觉。那时的小镇还没装上自来水，数不清多少个黑夜寒冬，我独自去河边，有时还得用棒槌敲开冰层，为母亲清洗弄脏了的衣被。现在看来，那既是报恩，又是在自我修炼。

作为班主任和任课教师的我，当年怎么就没有呼吸和体会到与她同一年代的空气与艰辛呢？于是，我认真地阅读每一篇“作业”，似乎听到了每位同学的心跳。

1984年夏天，正是84班同学的毕业季，每个人都在寻找着自己的方向。但我却不知道班上小个子的李卓迎头遭遇的是这种命运。她是如何走过这段坎坷的，文中没有表现太多，但读过她的文字，虽是四十年前的事了，心里还总是那么沉重，沉重得有点带喘的感觉。我突然就想，《再写一次作业》的做法或者是值得的。我不知道同学们怎么想，至少于我，在看了全部“作业”文字后，是被深深地教育了。教育我的是每位同学曾经的经历、生活的遭遇；教育我的是他们不屈的拼搏、出色的成就，以及当下普遍性的阳光心态。

我真想用文字为每位同学描一幅“简笔画”，用语言勾勒出他们一个个的独特形象。由于篇幅之限，序言中这么做可能会让读者觉得累赘，便索性假装我们还在岳阳师范，还在岳阳师范西教学楼三层的84班课堂，“为师”还在批改和评点作业。

于是，我在交来“作业”的每篇文章之下，留下了“评点”文字，就像当年的评点模式一样：

命运是一部奇幻的书，人生是这奇幻之书中的一页页故事。或者正是当初终归来了岳阳师范，才有了当下这幸福美好的人生也未可知，毕竟你的社会征途，是从这里正点起步的。在这所学校，你遇到了肖老师，遇到了关心你的李叔益校长，遇到了几十年里一直关注着你的N多男女同学，还遇到一个风清气正的时代——那个优秀教师宣讲团在你心里播种下的那片阳光。……教育的本质就是这样，拥有一片阳光，照亮自己，也点亮他人，即使是“换了赛道”也同样如此。

——杨湖平作业的评点。

细节决定成败，于文字更是如此。回到本文的叙事里，那张几乎无法识别原有纹路的办公桌面，在擦拭中每一个闪过的心思，都刻录了内心的强大，满含着柔性的力量。这力量来自青春绽放中的磨砺，来源于面对打击而一键重启的坚强。在失去教职的日子里，没有自暴自弃、自甘沉沦，而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接纳不期而至的“幸运”，汨罗二中接纳了你，而你却成就了这所学校胸怀与器量。

——皮淑贤作业的评点。

本文第四自然段情状的描写，看着让人有些想笑，但也刻骨。第三自然段、第二自然段、第一自然段，再读一遍，也有些想让人笑，也觉得有些刻骨——便得出了结论，其实文章也是可以这样写的。……毕业四十年了，阅人无数，见证了太多的沉浮起伏，世事有了洞明，便有了放松。放松后的文字也就有了一种懒散的佳处，读起来有炊烟味、有槟榔香，虽然这不一定就好，但也不一定不好，读着快乐就行。龚小老乡的文字我便读出了快乐。

——龚普查作业的评点。

我之所以执着于每篇“作业”后的“点评”，其实还有一个心结，那就是对于当年因忙于自己的工作调动而疏淡了对学生文章认真阅评的一种补偿。所以，每写出一篇评点，便发在“C84群”中，接受大家的批评。同学们的反应也是热闹的，甚至是激情的。正像曾君华、肖玉冰和张萍等同学互动中说的，都60来岁的人了，还有老师在布置作业并以点评，真是件幸福的事。

1984年毕业送别的那个白天，据不少同学回忆，学校的高音喇叭一遍又一遍播放的是“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洒下一路驼铃声”。那个催情劲，让人免不了增加离愁的心绪，很多同学哭做一堆。那时年轻，日子都是一天天算的，四年，就是个天长地久的时间段，更不会想到四十年后会是个什么情景，四十年后会不会有一次同学的再次齐聚。

四十年，也就在弹指间。当年的青涩少年，而今已是银霜飞头双鬓挂白了。四十年后的重逢，恍若一场穿越时空的对话，各有感慨在心。所以，“再写”的“一次作业”，似乎有意要打开了一扇通往过去的门。在这扇门的里边，收藏了大家青春的岁月、收藏了彼此拼搏的过往、收藏了曾有的哭哭笑笑、收藏了一群人的失意彷徨与抗争雄起……

翻开这些“作业”，进入通往过去的门道，篇篇页页，看到的是一个时代的缩影，一段历史的见证。记录了社会转型的阵痛，描绘了从物资匮乏到精神追求的嬗变轨迹，折射出一代师范生在时代洪流中的坚守与追求。每篇文章都是一面镜子，映照出四十年来中国社会的巨大变迁，也记录了一代人的自我修炼和精神成长。

（即将出版的《再写一次作业》一书的封面和封底）

作为84班的任课教师之一，最是欣慰的，莫过于看到学生们在岁月的打磨中，依然保持着对文字的敬畏。在这些“作业”中，我看到了时间的魔力，它让青涩变得成熟，让浮躁归于平静，让迷茫化作智慧。当年的少男少女们，如今都已步入人生的枫红之季。在他们的文字里，少了年少时的锋芒毕露，多了岁月沉淀的从容淡定；少了青春期的躁动不安，多了生命历练后的豁达通透。这些被称做“作业”的文字，有对青春的缅怀，对师恩的感念，对生活的热爱，更有对生命意义的哲学思考。

用文字丈量时光，用笔墨记录人生，那就让《再写一次作业》成为一部同学们独特的精神史吧，让青春的84班成为一种永恒的精神性存在。

就在我为本《作业》写此序文时，DeepSeek这一类的开源工具出现了，我们所处的不仅是个信息爆炸时代，还是一个工具迭代更新的时代，重拾纸笔写作本身就是一种精神的回归。这种回归的好处是，它让我们放慢脚步，静下心来，与自己的内心同频，与逝去的时光对话。

令人感动的是，在所有交来的“作业”中，我看到了教育的延续。当年在课堂上播下的文学种子，经过四十年的生长，已经藤蔓升腾枝繁叶茂开花结果。正像四十周年聚会中所感慨的，84班已经成“诗人班”了，似乎每一位都诗仙附体，出口成韵，他们在用诗的节律记录时代、歌唱生活，并将文学的火种传递给下一代；他们大都成了教育家，思考者，是各个学校的名师、名家，也是社会的中坚、名流和贤达。

《再写一次作业》，也是想用文字记录的经历，让同龄人、让子孙、让历史知道，这一代人、这一批人，打拼过、精彩过、来过。所以，不仅是一次文字的集结，更是一次精神的传承。它让我们看到，真正的教育不是知识的灌输，而是心灵的启迪；不是功利的追求，而是精神的滋养。四十年过去了，当年的课堂早已成为记忆，但那些关于真善美的追求，关于家国天下的思考，关于生命意义的探索，依然在延续。

在这个快速变迁的时代，我们更需要这样的文字来安顿心灵。它们提醒我们，在追逐物质的同时不要忘记精神的追求，在拥抱现代的同时不要丢失传统的根脉，在面向未来的同时不要遗忘来时的路途。

最后，我要感谢84班的每一位同学。是你们的坚持让这本书得以问世，是你们的文字让这段师生情谊永存。愿这本书成为我们共同的精神家园，让那些美好的记忆永远鲜活，让那些真挚的情感永远温暖。

是为序。

作者简介：一清（谢柳青），曾任岳阳师范84班班主任及《写作》课教师。中国名博沙龙主席，《环球财经》编委，中国网络电视台公益广告艺术委员会艺术总监，中宣部“中国梦”公益诗词创作人，湖南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