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政伟:唐叔的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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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政伟:唐叔的静默

作者/曹政伟

(2025年2月26日随记)

素来笑声朗朗的唐叔,自从过了80岁以后,便一直独居家中,静默度日,恰似修行一般,直至92岁耄耋高龄,寿终正寝地在老家离世。

去年旧历腊月的一天傍晚时分,四婶给我打来电话:“侄子,你唐叔今天上午过世了。他崽今天上午到镇上赶集去了,家里没有其他人,是我特意去他家看他时,才发现他已经走了,具体时间都不知道。”

当天午夜时分,唐兄弟给我发来微信:“哥,我爸爸今天中午走了,明天下午封棺。”

我立刻回复道:“老弟:你爸离世,我很心痛!他老人家从小待我很亲,我对他老人家,一直都很尊敬。你爸是个有福之人,你们兄弟两个,对他老人家照顾得很好,没有留下任何遗憾。明天清早,我就赶回老家,送别他老人家。”

第二天清晨,我从长沙出发,赶乘最早开往老家的那趟高铁,急匆匆地赶赴老家。

曹政伟:唐叔的静默

我斜躺在高铁的沙发上,脑子里仔细回想着,这几十年以来,我与唐叔的深悠之情。

早在童年时代,我就听爸爸多次讲过唐叔,爸爸告诉我说,唐叔是当过兵的人,他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并且多次立了三等功,多枚功勋章,就排排地、齐齐地挂在唐叔自己卧室的那面墙上。

唐叔退伍回来之后,就一直安心在老家务农。唐叔与唐婶结婚之后,育有两男两女,唐婶是我们村里的民办教师,大高个,很漂亮。可在40多岁的年纪,唐婶因病而英年早逝,唐叔再也没有另娶。

改革开放的时代,唐叔是我们故乡方圆几十公里的那一带,第一个买了收音机的人,每天晚上吃完饭后,我们祠堂里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就会一起挤在唐叔的客厅里,眼睁睁地、惊奇地望着唐叔,看着他无比忙碌地摆弄着那台收音机,收听着从那台收音机里发出来的阵阵声响。

唐叔也是我们故乡方圆几十公里的那一带,第一个买了黑白电视机的人。每到晚上,他总会把那台24寸黑白电视机,抱到我们屋场的那个水泥晒谷坪,上下组附近的那些村民,如同有谁召集似的,总是会齐齐地赶来,扒挤在一起,饶有兴致地观看着电视节目。

唐叔一直坚持每天收听新闻,国际、国内大事,他都比较知晓。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之后,每次我回到老家,唐叔都要邀我到他家里,与我促膝长谈,他既谈国际、国内、省内大势,又谈县里、村里、家族细情,轻言笑谈间,他偶尔会仰头“哈哈哈”畅怀大笑赶来,言及最后,他总会极力地鼓励我,过奖地夸赞我。

二十多年之前,我在雁城团市委工作期间,特意把自己家族的三个叔叔,从老家接到了雁城,其中,就包括把唐叔一起接了过来。我特意请了1天假,专程陪着三个叔叔,参观了雁城的几个文化景观、自然景观,给每一个叔叔都买了一件白色衬衣。唐叔一直把它收藏在自己的柜子里,从来都舍不得穿一次,直至离世。

我在雁城市委组织部工作期间,有一次回到老家之后,我特意去了唐叔家里,专门想跟唐叔推介“抗美援朝老兵特殊补助申报”一事,还没有等我说完,唐叔就连连摆手,语气有些生硬地、连续地跟我说道:“你不要搞这件事,我自己种田,完全可以养活自己。”从此之后,我再没有跟唐叔提及过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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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叔的身体,一直是非常硬朗的,他一直在老家劳作,既种田,又种菜,每天从早至晚,从不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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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叔过了80岁之后,步履才有些蹒跚,行动才有些迟缓,就是从那时候起,唐叔就便一直独居家中,静默度日,恰似修行一般。

每次回到老家,四叔、四婶,细叔、细婶都会无比感叹地跟我说:“侄子,你唐叔真是一个怪人,他跟我们住在一个屋场,离得很近,他一个人总是不出大门,从来不跟我们聊家常,也不知道他一个人在屋里做些什么。”

最近这几年间,我回到老家之后,每次都会专程去探望唐叔,他不再跟我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默默地、轻轻地对我笑一笑。每次我要离开他家时,他会缓缓地站起身来,把我送出家门口,然后,他又即刻返身,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陡然间,接到唐叔离世的消息,我的心里,真是无比揪痛。去年腊月在赶回老家的路上,我回想了一路,心痛了一路。

赶到老家之时,正好是午间时分,唐叔家的屋坪前,已经集拢了几十个唐叔的亲戚、村组的乡邻,他们正在商榷着、忙碌着。

午餐之后,我特意去拜会了村子里那个德高望重的长者,他先是由衷地地夸赞了唐叔的为人处世、为善处事之道,然后他又跟我说了很多关于人品修养的事理、道理,我静静地听着,细细地品味着。

最后,他特意十分专注地看着我的眼睛,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唐叔这个人,对待任何烂事、难事、烦心事,他都只是笑一笑,他一生一世,从来没有搞别人的名堂。现在社会上有很多人,总是喜欢去寺庙拜菩萨,其实,求人不如求己,在每个人心里,都要有一座寺庙,要始终好好地修养自己的德性,每天让自己的品行,变得更好一点,等到自己离开这个世界之后,大家都不觉得这个人讨嫌。”

老家这位智慧长者的话,深深地震撼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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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最忆是故乡,故乡既是我初心的发源地,亦是我生命中的赋能站,故乡更是时代文明进步的风向标。每一次回到深深思恋的故乡,自己的灵魂,便会受到一次洁雪一般的洗礼。

离开老家之前,我又一次跪泣在唐叔的灵棺前,深情地凝视着唐叔的遗像,虔诚地向唐叔拜别。

此时此刻,我的心空,恰似故乡那座叠嶂绵延的高山上,凌天耸立的一排又一排风力发电杆,它们正迎着深冬腊月的阵阵山风,缓缓地、悠悠地、不息地转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