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珂:朋友患了抑郁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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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珂:朋友患了抑郁症

原载海南《椰城》文学月刊2024年第9期

尚舰是我结识多年的朋友,能说会道且心情开朗的他,近几年却与我联系甚少。今年初夏,他多次发微信约我聚聚。我们找了处安静的茶室,在轻柔的背景音乐中品茗聊天。茶过三巡,尚舰说起他这些年身患抑郁症的不幸遭遇。

尚舰算得上一位儒生,工作之余喜欢阅读。他知道我曾被海南医学院主办的《心理医生》月刊和全国医药卫生期刊协会主办的《健康人》月刊聘为特约编辑,对心理方面的疾病有所了解。所以在犹豫了很久之后,决定向我倾诉困扰他心身多年的抑郁经历。

“因为在我的思维里,总认为患有抑郁症是件难以启齿的事情,一旦被人知晓会产生非常不好的影响。直到前不久又一次从媒体看到多位抑郁症患者相继坠楼离世的消息,良知才使我放下顾虑,把自己这些年被抑郁症折磨,与抑郁症抗争并获得一定成效之事说给您听,并希望通过您公之于众,给生活中那些抑郁症患者和身边有抑郁症患者的读者朋友一些启示,共同维护我们的心身健康。”尚舰为我和自己的茶杯里续上金黄色的茶汤后,诚恳地说。

为还原尚舰叙述的真实性,我决定以第一人称的表达方式,将他的口述原汁原味地呈现出来——

NO1:起初并不知道自己患了抑郁症

我清楚地记得,自己是从2010年夏季开始发生情绪变化的。当时因一场旷日持久的人事纠纷,让原本不愿多事的我深陷其中。无休止的牵连和屡遭攻击,渐渐让我有了情绪低落、思维缓慢的表现。平时只要没有特别的必要,我基本不愿出门,也不愿与人交流。

那时我一个人带着年幼的孩子,诸多事务的劳心费神,在一定程度上加重了我的心理负担。在公司,我尽量克制自己,不让人看出我的忧郁,下班回到家里,那种憋了一天的不良情绪就会爆发出来,浸蚀着我的心身,让我倍受煎熬。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把自己封闭起来,不自觉地去音像店买回各种恐怖影碟,于夜深人静的夜晚独自观看。起初还有害怕的感觉,观影时把家里的灯具全部打开。慢慢就开始适应,不仅不开灯,还希望影片越恐怖越好。

后来就发展到独自去公墓陪伴亡灵的地步。我常在下班后开车拐上一条山道,将车停靠在路边去公墓游走。我依次观看着嵌刻在墓碑上的照片和文字,发现值得凭吊的,就打躬作揖,然后在其墓旁静坐一会,寄托哀思。

有回下班又去公墓,看到一座合葬墓。墓碑上镶嵌着一对年轻男女的单人照,碑文显示的离世日期为同年同月同日,不禁让我产生要弄清两人死因的念头。可碑文除姓名、性别和生卒年月,没有别的信息。于是我在他俩的墓边坐了下来,脑海里不断揣测和勾勒着他们与世长辞时的场景。起初想象他们是一对遭到家庭阻力双双殉情的恋人,转而又觉得这不可能。要是遭家庭阻力殉情,双方家人不可能将他俩合葬。最后设想成他们是一对结婚不久的夫妻,因遭遇车祸或其他意外死于非命。

天色在我的反复揣摩中渐渐变暗,直到幼儿园老师打来电话,说小班除了我的孩子都已被家长接走,我才踩着暮色下山。

自我封闭使我郁闷的症状日益加重。不良情绪常常反映在对待孩子的态度上,只要稍不顺心就怒不可遏。打骂过后又悔不当初,到了下回还是如此,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在那些难熬的日子里,我并不知道自己持续出现的情绪低落和易怒易爆是抑郁症纠缠。在孤独无助的生活中,我慢慢感觉不到生活的乐趣,脸上也不再出现笑容。心像被无数层厚厚的东西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阳光根本无法透进心灵,事业和生活遭到了沉重打击。

NO2:读《那威的森林》时终有觉察

我开始觉察到自己可能患上了抑郁症,是在阅读日本作家村上春树的长篇小说《挪威的森林》之时。

书中患有抑郁症的女主人公直子,言行举止与我极为相似。其患病的缘由,是精神受到了刺激:她上小学六年级的一个秋天,从学校练完钢琴回到家里,母亲刚做好晚饭,便让她上楼去叫上高三的姐姐吃饭。直子跑上二楼敲了敲姐姐房间的门,喊声吃饭了。可是没有任何回应。她以为姐姐睡着了,就推开房门。昏暗中她看见姐姐站在窗前,脖子歪在一边,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像在思考什么。她喊了一声:“干什么呢,吃饭喽!”话音刚落,她突然发觉姐姐的个子比平时高出了一些。打开电灯,她分明看见姐姐的脖子上有一根绳索。原来,姐姐因父母感情冷漠和自己失恋,抑郁成疾已上吊身亡。这给直子的心里留下了深重的阴影。长大后,又因初恋男友木月无法忍受抑郁症的折磨,在他17岁那年,将汽车尾气引入驾驶室自尽。在一次次的打击中,直子都没有及时获得心理上的有效疏导。最终使她患上抑郁症,并在接受治疗的过程中自寻短见。

直子的遭遇,让我深感震惊。在网上通过国内国际多种抑郁症问卷测评,结果都显示我为轻中度抑郁症患者。尽管我知道很多人患有抑郁症,如中央电视台主持人白岩松等,而且他们都乐于公布病情,但对我而言,却觉得患有抑郁症是件羞于启齿的事情。我不愿让人知晓,也不愿去看心理科接受治疗,只是在网上寻找着自我康复的方法。可用网上介绍的音乐疗法、锻炼疗法等各种疗法进行自我康复,却都毫无收效。

NO3:接连发生的不幸使我雪上加霜

2018年,算得上我人生中最不幸的年份。大年刚过,年逾八旬的母亲在老家突然发病,骤然间出现呼吸急促、不省人事的症状。深夜接到乡下亲戚打来的电话,我急忙安排他们火速租车送母亲到县医院抢救。一夜未眠的我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早早将孩子送到朋友家里,然后经过近4个小时的长途驾驶,从省城赶到县人民医院。当我在医生的带领下进入重症监护室,只见母亲鼻孔插着输氧管、手上打着点滴,床头监视器的屏幕上不时闪现着心脏与脉搏的监测数据,人已处于深度昏迷。交完住院费用,疲惫的我在医院对面的宾馆住了下来。

直第二天上午,值班医生通知我,说母亲醒过来了。

待母亲的病情有所稳定,我与院方和家乡的亲戚做了交流与沟通。安排好护理人员后,我才驱车赶回省城从朋友家接回年幼的孩子。于是,我开始不停地奔波在省城与县城之间,一边照看孩子,一边照顾母亲。

入住重症监护室的头几天,是花钱最集中的时候,我手机上不时收到县医院发来的欠费催缴通知。无奈之中,我只好三天两头回趟家乡,一为探视母亲,二为缴纳治疗费用。

尤为令我难以承受的是,某天去机场送人,原本打算开旧车,下到车库,却鬼使神差地坐进仅购买五天,连车牌都没上的保时捷轿车驾驶室。快到机场时,因道路维修,路口的交通信号灯忽明忽灭,让我无法辨别。刚驶入路口,一位骑无牌摩托车的半百老人突然从左侧撞上我的车门,巨大的撞击声让我下意识地望向后视镜,只见骑车人翻倒在地。而此时的红灯正好亮了一下又旋即熄灭。我连忙停车询问伤情,他一边打电话一边摆手。不一会,一辆面包车就在我们面前停了下来,车上下来六七位当地男女。有伤者老婆、儿子、儿媳、女儿、妹妹妹夫等,他们围上来就七嘴八舌地开始叫嚷。我年幼的孩子哪见过这等场面,被围攻的人群吓得大哭。在他一家人的叫嚷中,我竟在没有报警的情况下把伤者送进了他们指定的医院。办完住院手术后,我打电话通知了保险公司。公司要我先报警,然后先垫付医疗费用,待伤者痊愈后凭病历和发票到保险公司报账。

那天,我和年仅几岁的孩子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去吃,安顿好伤者又赶到当地交警队报案。因没有事故现场照片,只好调取路口的监控视频。最后的结果是,虽是对方撞上了我的右侧车门,却因我驶入路口时,忽明忽灭的交通指示灯突然亮了一下红灯,交警队便判定是我闯红灯引发的交通事故,由我承担主要责任。我很无奈,但处于极度疲惫的我,又懒得去争辩什么。

母亲在400公里外的县医院住院,如今又加上一位伤者在省城住院,我的精神受到了巨大打击。尤其是伤者家属,轮番打电话要求我直接打十万元到他们个人账号,说是方便应对医院的不停催款。伤者的儿子儿媳甚至放话,如半小时内不见转款,就纠集人员到公司闹事。无奈之下,我只好给他们先转去一万元缓解矛盾。不料次日对方又打电话说费用已经用完,要我继续转款。

有人说,你开保时捷出了交通事故,对方哪能轻易饶你。原本就被抑郁症缠身的我,在双重打击下犹如雪上加霜,无力自持。

最后,母亲因心脏病住院三个月后不幸离世,伤者却在拖了八个多月后才在我的多次催促下表示可以结案。我拿着病历和发票去保险公司,公司挑出疗伤的药物发票,说其他治疗高血压、胃病的票据以及我私自转给伤者的几万元费用不能报销。原来,伤者在住院过程中,用我垫付的费用把自身的疾病也一起医治,真让我无言以对。

NO4在长达四年的日子里我命如纸薄

一年中接连经历两次沉重的打击,我的抑郁症状日益严重。加上有意识地自我封闭,心胸已变得越来越窄。往往会因为一句话钻进牛角尖里无力自拔。像极了小说家巴尔扎克在《欧也妮●葛朗台》中对女人的那段描写:不论处境如何,女人的痛苦总比男人多而且程度也更深。男人有他的精力需要发挥,他活动,奔走,忙乱,打主意,眼睛看着将来,觉得安慰。但女人是静止的,面对着悲伤无法分心,悲伤替她开了一个窟窿,让她往下钻,一直钻到底,测量窿窟的深度,把她的愿望与眼泪来填。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独自需要承担的种种责任,我逐渐变得情绪急躁、行为慵懒、思维缓慢、失眠早醒。即便睡着也睡意很浅,常在凌晨两三点被恶梦惊醒。而一旦醒来,就无法再度入眠。

接下来的情况变得越来越糟,我常有一种置身于黑暗当中找不到光明的感觉。某次听到一位女同事聊起身边的抑郁症患者时,末尾说了一句,真有那么矫情吗?自己控制一下不就行了嘛。不料这句话整整折磨了我一天一夜。我一直在脑子里思考,别人眼里的一件小事,为何对我而言却那么难于做到?是自己太矫情,还是太无能?

从2018年到2022年,四年间我的生命轻薄如纸,只要稍有不慎就会随风飘逝。在旷日持久的煎熬中,我出现了幻听。总在孤立无援的时候听到耳边有个声音在轻轻呼唤:来吧,跟我走吧,天堂真的很美。

于是我多次产生过轻生的念头。甚至想出驾车冲入河里制造车祸的方法。同时,我还有意识地将银行卡和写有密码的字条装在同一个信封里,放在房间显眼的地方,以防不测。

某天,我无意间刷到抖音上的一段视频:把养我的人送走,把我养的人养大,就可以收队了。下辈子嘛,不来了!

就因为还没有把我养的人养大,在很多个痛苦迷茫的时刻,让我在通向死亡的道路上及时踩住了刹车。

NO5:医生说谁能保证不生病呢,你只是患病了而已

强迫自己去医院接受正规治疗,是一位朋友因患抑郁症在家开煤气自杀之后。他因工作上的挫折未获得及时的心理疏导而抑郁成疾。加上妻子的不理解,使病情越来越重。夫妻关系的不和谐,吵闹成了家常便饭。在又一次听到妻子的唠叨和责怪后,他的精神彻底崩溃。

一个周末,他趁妻子外出后独自在家进行了一番洗漱,再打上领带穿上西装,把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然后从厨房把煤气罐搬进卧室,打开阀门后静静地躺在了床上,让自己有尊严地告别了人世。

楼下的住户嗅到了从他家透出来的煤气味上楼敲门,却一直无人回应,打他电话也已关机,于是选择了报警。

警察打开房门时,浓烈的煤气味呛得人难以呼吸。他们首先去厨房查找,却不见煤气钢罐,最后在卧室发现了打开阀门的煤气罐和躺在床上气绝身亡的他。

参加完朋友的追悼会回来,我走进了一家三甲医院心理科。在进行一系列的检查检测后,诊断结果为:重度抑郁症。

针对我的症状,医生先是对我进行了心理疏导。当她得知我羞于向人透露自己的病情时,她说,有抑郁症患者的家庭,家人会活得比较辛苦。如果得不到家人的理解、包容和及时送医接受治疗,仅凭患者个人是无法自我康复的,甚至情况会更加糟糕。

“先生,谁能保证自己不生病呢?您只是患病了而已。这有什么羞于启齿的啊!患病了就积极接受和配合治疗呀。”医生的的话,听后让我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在医生的指导下,我开始了药物治疗。

服药的前几周,感觉很不适应。出现恶心、腹泻、便秘、心悸、震颤、头晕、多汗等反应。

情况反馈给主治医生,她对药物的用量做了调整,由每天一粒降到每天半粒,待反应消失后再慢慢加量。循序渐进中,我渐渐适应了药物治疗,情绪也开始得到缓解和舒展。

NO6:药物治疗加其他手段效果明显

除接受药物治疗,主治医生还安排我定期参加心理辅导。在药物治疗和辅导老师循循善诱的疏导下,我仿佛感到原来堵塞在心里的许多垃圾被一点点清除。

后来又在医生的推荐下,加入了“抗抑郁联盟”和收听付费心理节目。此外,医生鼓励我与书为伴,还把英国小说家毛姆的名言“阅读是一座随身携带的避难所”抄录于我。在医生的指引下,我购买了《十死换一生:我战胜了抑郁症》《干掉抑郁》《可见的黑暗》《解忧杂货店》等美国和日本抗击抑郁症的经典书籍。在一次次地努力下,我重新爱上了阅读。医生还安排我定期上交读书笔记和读书心得,定期分享获得感和幸福感。

治疗过程中,医生告诉我,多发微信朋友圈也是一种情绪的释放,鼓励我多用发朋友圈的方式进行社交。在她的指导下,我把生活中的乐趣分享在朋友圈里,获得众多亲友的点赞与留言。看着微信下面一位位点赞者熟悉的姓名和热情的留言,温暖的感觉油然而生。

朋友圈里除了亲友,还有诸多因工作关系互加的微信。担心太多的分享影响到他们,我还特意在感恩节那天套用一首歌词发了朋友圈:

【谢谢您】

承蒙您关爱/生活很自在。

扰您这么久/您也没见外。

祝您家人好/祝您好运来;

祝您事事顺/钞票满口袋!

尽管没有道明经常发圈的原因是为了配合治疗,却表达了我发自内心的一份致谢与歉意。

在多管齐下的治疗中,我终于感到有光亮照进了心田,内心世界已不像过去那样孤独与冷漠。

我慢慢开始与人交流,开始接受外界事物,长期笼罩于心头那种浓得化都化不开的阴霾,开始一点点变淡,一点点消散。

通过药物治疗辅以其他手段,我的抑郁症得到有效的疗愈,生命中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久违的笑容出现在了脸上,快乐感也在心中滋生。

NO7衷心希望抑郁症患者走出泥潭

听了尚舰的讲述,对于从事过与心理健康相关工作的我来说,深感他的经历对抑郁症患者和家属,以及有抑郁倾向的朋友具有颇多启迪与帮助。抑郁症是一种持久性的精神障碍疾病,会给患者的认知功能造成极大损害,目前已被世界卫生组织列为21世纪的人类主要杀手。抑郁症患者或有抑郁倾向的人如不及时就医治疗,要么抑郁终身或转化成精神病人,要么自行了断,走上不归之路。

在人民日报健康客户端和卫生部抑郁症研究所共同发布的《2023年国民抑郁症蓝皮书》中,显示我国目前患抑郁症的人数接近一亿,每年约有28万人自杀。尤其在新冠疫情后,重度抑郁症和焦虑症的病例分别增加了28%和26%,抑郁症患者激增5300万,增幅高达27.6%。

家人的关爱与理解,患者积极主动地配合治疗,是走出抑郁泥潭的必然途径。衷心祝愿每个人都远离抑郁症的折磨与煎熬。

(来源:海南《椰城》文学月刊2024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