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下的小村庄（“忆乡愁 看振兴”第三届乡村振兴主题征文）

日头开始西斜，满七站在自家院子里，轻咳几声，清了清嗓子，手中的水壶洒向墙根下的花草。他朝隔壁屋子喊：“秋老倌，出来走走咯！”秋老倌正在屋里拾掇农具，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马上回应：“就来，就来！”

两人打小就认识，在这个叫瑶湾的地方共同生活了半个多世纪。小时候一起放牛割草，长大后一起到田间劳作，成家以后互相串门，而今老了，日子清闲了，往来更密切。邻居们都说他们像一对“油盐坛子”。

两人沿着村里那条又黑又亮的柏油路从村东头走到西头，又折回来，一路走走停停，有说有笑，说些生活中的事情，开一些荤素不一的玩笑，最后走累了，在村民文化广场坐下来休息。这时，太阳正从山顶慢慢落下去，红彤彤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空，也映红了老人的脸。微风吹动他们的苍苍白发，两位老人默默地注视着这个他们生活了几十年的村庄，往事就像书本的纸张一页页翻过：读书、成家、生子，送孩子上大学，儿子结婚、抱孙子……似乎根本没有好好驻足停歇，岁月就已经让他们容颜老去。

那时，在同一片田野上，他们玩泥巴、抓知了、打耍架，坐在老房子的门槛上，看日出日落，数星星……如今那些破旧的土砖房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红砖瓦房和别墅，公路上飞驰而来的轿车比他们当年看到的城里的自行车还要多。满七说，上次儿子回来接他，车开得又快又稳，他也不晕车了，以前坐中巴车去城里看戏，一路颠簸，呕吐得一塌糊涂，分不清东西南北。如今老了，倒是哪也不想去了。

村里的女人们也陆陆续续出来散步了。还有人扛来了音响，随着音乐的节拍，红衣绿裤的嫂子们开始扭动起来。稍年轻点的人跳起了曳步舞，提臀摆胯，身段灵活得像一尾尾游动的鱼。孩子们则围着广场嬉闹打趣、奔跑，老远都能听到欢快的笑声。田野里传来一阵蛙叫虫鸣，犁田的汉子吆喝着牛儿上了田埂，吹着口哨走在了回家的路上。乡村的夜悄悄来临，满七给秋老倌递过去一根烟，“啪”地一下点燃打火机，淡蓝色的火苗划亮他们的脸颊，两人相视一笑，彼此没有说话，仿佛陷入了一片沉思……

秋老倌妻子去世得早，他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拉扯着两个孩子长大。如今孩子们都在外地成家立业了，孙子孙女也不需要他带，逢年过节才回来。儿女想接他去城里住，他住不习惯，说电梯房像笼子一样，天天困在家里太压抑了。还是乡下好，自由自在，门可以随意敞开着，若有个生人进来，大黄狗比他还警觉。秋老倌还养了鱼，每天清早迎着朝霞，哼着曲子就出门了，在田畦边上割一篓子又青又嫩的草，往塘里一撒，一条条肥美的鱼儿争先恐后地游过来抢食……

儿女不放心秋老倌一人在家，装了电子眼，还把他的老人机换成了新款的5G智能手机，晚上会在微信里找他视频聊天，问问生活近况，说些家长里短，最后不忘叮嘱他少干点活，地就不要种了。可秋老倌闲不住，不但种了地，还栽了一些蔬菜和果树，自己吃不完，还分给邻居们一些。他晒了孩子们喜欢吃的干菜、腌菜和紫苏杨梅，酿了红酒。每次儿女回来，就把那些瓜果、蔬菜、鸡、鸭、鱼、大米塞满他们车辆的后备厢。孙子学着儿子的样子在旁边摆手：“吃不完，根本吃不完！”一家人都乐了，欢快的笑声溢满了屋子。

热闹几天以后，孩子们走了，家里又冷清起来。秋老倌突然想起父亲在世时，交给他一个小木箱，他一直没有打开过。他轻启钥匙，看到里面是一个用红绸布包裹了几层的唢呐，他小心翼翼地拿出来，仔细端详，父亲的模样在眼前浮现。秋老倌知道，父亲是一个礼乐师，每次村里办红白喜事，都会请父亲主持，父亲再叫上一帮师傅，办得热热闹闹的。从小耳濡目染，秋老倌对唢呐也产生了兴趣，缠着父亲教他识谱，他也很有天赋，一教就会，不干活的时候就练习吹唢呐，有时村民嫌他吵，找上门来嘱咐他小点声，不能太吵了。而今他也老了，渐渐地活成了父亲的模样。他鼓起了腮帮，铆足了劲吹响唢呐，悠扬的声音飘扬在小山村的上空，村民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望向秋老倌家的方向，忍不住赞叹几声：“秋老倌可真是一个能人，样样都搞得像。”

满七的老伴去城里带孙子去了，一年到头难得回来几次，这老哥俩就相互照应着。满七迷上了花鼓戏，每天跟着手机学，加上原来打过地花鼓，有一定的基础，越学越精，越唱越好。每当秋老倌的唢呐声响起，他就起了腔：“除夕过，是花朝，先生就把学生邀，大学生有了七八个……”一边唱，一边抬脚就进了秋老倌的家门。这两人一吹一唱，好不欢喜，引得村民们都来观看。吹累了、唱累了，取出一小瓶酒，摆上一碟花生米，再从厨房取块腊肉，放点蒜苗用柴火灶一炒，隔老远就能闻到腊肉香。哥俩你一杯，我一杯，喝得微醺，一夜无梦，日子倒也快活易过。

时间久了，村里的戏曲爱好者加入进来，他们成立了夕阳红乐队。还有那些爱跳舞的嫂子们也吵着要入会。敲的敲锣，打的打鼓，唱的唱戏，跳的跳舞，吹的吹唢呐，拉的拉二胡，一个班子人员都齐了，业余生活丰富多彩起来。村里谁家有个喜事，大家热热闹闹就进场了。主家更高兴，给每人发一包烟，好茶好饭招待他们。虽然分文不收，但他们都像搞正式演出一样认真对待。

夜幕完全降临了，满七和秋老倌慢慢悠悠地转回家。远处的古寺传来一阵阵熟悉的钟声，在村庄的上空久久回荡。此刻，他们心中并无太多的奢望，只期盼看到明天的太阳依旧升起，温暖着这个他们深爱的小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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