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与微笑从山野飞出 郴州安仁乡村女童与伙伴们登上合唱大舞台

郴州安仁豪山乡中心小学的周诗彤。组图/记者 孔东亮

周诗彤（中）和合唱团成员们第一次登上县城的展演舞台。

周诗彤的家乡郴州安仁豪山乡。

“世界多宽广，多适合飞翔……”郴州安仁豪山乡中心小学的周诗彤很喜欢合唱这首《夏天》。她是学校合唱团的成员，合唱团似乎让她有了更多期待，比如外出展演，比如每周两次的排练“聚会”，比如一些模糊可见的世界和未来。

每年暑假，是郴州安仁豪山乡女孩周诗彤最盼望的时期，这时，在广东打工的爸妈会开车回来接她过去玩。她理解“爸妈必须要外出上班，不然不能寄东西回来”，只是有些不理解“为什么我们放假了爸妈还要上班”。她也理解爸妈为了生活努力工作不能陪他们，但她也还是会在心里默默说：“我想和你们在一起。”读三年级时，她从家附近的村小转入豪山乡中心小学，不久后加入合唱团，发现“音乐可以让伤心的心情立马变开心”。近日，她和合唱团成员第一次登上县城的展演舞台。

晚上无聊孤单睡不着时，就会想爸妈

豪山乡中心小学（以下简称“豪山小学”），位处山峰之间的一片平地。学校简介里提到“在安仁县东南端，是安仁县最偏远的山区学校，孩子们96%以上为留守儿童”。

周诗彤是这96%中的一个。她跟哥哥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哥哥读五年级，其实也在合唱团里，但两人在学校几乎没有什么往来。“他们都只跟同龄的人玩。”奶奶介绍。

尽管年纪都上了六旬，爷爷和奶奶看起来体力还相当不错。记者来到周诗彤家中时，她爷爷正在山上帮亲戚盖房子，奶奶则在收拾柴、做饭、上山摘茶叶挖笋等，一直忙活个不停，鲜有停下歇息的时刻。家里是一栋三层的水泥楼房，房间很多，装修也比较完善。

周诗彤说，每次快开学时，爸妈就会把他们兄妹俩送到学校，然后就出去打工。此前爸妈在广东，今年刚去江西。兄妹俩要是有什么需要，妈妈就会在网上买了寄过来，比如衣服、零食、学习用品等。暑假这种大长假，爸妈会开车回来将他们接过去玩，不过多数时候，兄妹俩也是待在爸妈的住所。“我说为什么我们放假了你们还要上班，然后妈妈就说肯定呀。”

后来兄妹俩跟着妈妈去厂里一起上班，周诗彤帮妈妈贴过商标，她觉得这件事情很好，既有事情做，又可以帮妈妈赚钱。

而在老家，除了写作业外，周诗彤和哥哥或多或少都有些沉迷于电子设备。周诗彤是玩奶奶的手机，哥哥则有一台学习用的平板。奶奶称自己没什么文化：“能管的事情和他们爸妈能管的差不多——吃喝住。我说我要管但我自己都不懂，我越管他们就越讨厌我。”兄妹俩进入合唱团后，曾加入过乡村乐队的奶奶有空也会把他们拉到院子，说一起唱唱歌。“她（周诗彤）还教我看乐谱！说我唱错了。”奶奶笑道。

奶奶说周诗彤恋家，三年级刚转入豪山小学时，不习惯住校，还大清早托老师打电话过来，要自己把她接回来。“她加入合唱团后确实开朗一些，胆子也大了。”

“读三年级的时候，因为不熟悉（学校）嘛，白天是很开心的，晚上就没人和我……就是人比较少，然后熄灯的时候又不能讲话，就有一点想妈妈，就会流眼泪。”周诗彤说，自己一般会在晚上想爸妈，在“晚上很无聊很孤单又睡不着”的时候，“就想和他们在一起，不想分开”。

“音乐可以立马让伤心的心情变开心”

3月30日下午，排练室内，一个被刷成蓝色的简陋木质合唱台靠黑板放着，窗外的树木经春雨浇淋露出深亮的绿，穿红白校服的学生们叽叽喳喳站上台，随着指挥老师手一挥便静了下来。钢琴声响，干净的歌声渐渐扬起，与空荡教室里形成的回音共鸣。

下课铃声一响，36名合唱团成员又跑出排练室，回到各自的教室。周诗彤个子相比同龄人稍矮一些，在教室和操场上来回穿梭，去哪都能迅速扎入聚集的人群。在校合唱团指挥老师肖红霞的眼里，周诗彤是加入合唱团后性情明显开朗了许多的学生之一。

尽管有合唱团，学校却没有太多的配套排练设施，一架音色正常的钢琴，一间保证空间的排练室，指挥老师和钢琴弹奏者都是由任课老师兼任。肖红霞同时也是周诗彤的英语老师。

她记得周诗彤三年级从家附近村小转入豪山小学时“基本不说话的，叫她也不怎么应、不怎么笑，上课更不会主动回答问题”。而自三年级下学期加入合唱团后约一年到现在，周诗彤让人联想不到内向一词，呈现的气质更多是“野”，充满活力的野。

记者尝试与周诗彤聊天，她常常像泥鳅一样躲进人群里，又突然拉上朋友在镜头前冒出来，比着灿烂的“耶”。她断断续续介绍着自己，“我喜欢唱歌”“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变化”。她说她跟合唱团去过株洲录音，那是让她印象深刻的经历，学校里只有三个人去。

“那三个人里包括我！”旁听的一个合唱团男孩赶紧自荐道。

负责钢琴弹奏的谭玲娜老师是那次去株洲的领队。“我们只有三个人，所以就六点多起床，坐一个半小时的公交车到县城，再转车去株洲。”他们当天去当天回，上午录完音后，作为奖励，谭玲娜带着几个小朋友去吃了肯德基，“他们吃得非常开心”。

刚进入豪山小学时，周诗彤报的兴趣班其实是舞蹈，后来她去尝试了一下合唱，“发现音乐可以立马让伤心的心情变开心”。怎么立马开心的呢？她也说不清楚。比如有一回她跟要好的朋友吵架了，自己独自待着很难过，然后开始哼歌，“哼着哼着就有一种愉快的感觉，就会让自己很开心”。

周诗彤喜欢哼歌，不知不觉就哼起来，就算不哼出声，“脑袋里也在哼”。对她而言，加入合唱团还有一件很开心的事情，那就是“交到了很多好朋友”。

“冲特等奖”“去长沙”是令孩子们开心的事

3月31日，豪山小学合唱团将去安仁县城展演，这是这支校合唱团大多数成员第一次登上正式舞台，也是他们为数不多去县城的机会之一。他们需要当日清晨6时许就起床，坐车赶赴8时30分开始的彩排。

但是30日这个晚上，大家都没有平平静静地进入被窝。周诗彤所在寝室合唱团成员不多，没有那么热闹，她从床底拉出装有杂物的塑料桶，刷牙、换衣服，叠好第二天需要的所有衣物并装进手提袋。旁边的寝室则炸开了锅——有人把换下来的演出服又穿上了身，一个睡上铺的小朋友把白袜子也套上了，兴奋地蹦来蹦去。他们大喊：“我们要拿特等奖！要得第一！”得特等奖意味着可以去长沙表演，往年豪山小学都是得二等奖。“去长沙”这件事让他们十分兴奋。晚上7时50分熄灯，然而前一分钟寝室里仍然热闹不已。

随后记者一行人离开学校，在校门口遇见骑着电瓶车正要出去的谭玲娜老师。她说去镇上买晕车贴，第二天坐车孩子们肯定会需要。

3月31日上午9时许，大巴抵达安仁县第一中学门口，孩子们一一下车。路上大部分人还是吐了，山路多弯。

肖红霞和谭玲娜同时也负责带队，从彩排、化妆、午饭，一一打点。她们发现孩子们的服装和不少其他学校的撞了。周诗彤和同学们说自己昨晚几乎没怎么睡，反反复复醒，“太激动了”。肖红霞这天也会上台，她换上演出服的时候，化好妆的孩子们都“哇”个不停：“老师好漂亮啊！”不过肖红霞没有太多时间打理自己，她一直在忙活，都没注意到孩子们合唱时晃动身体的节奏参差不齐。

演唱完两首曲目，学生们就被迅速组织上大巴——他们回校还有至少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最后比赛结果出来，豪山小学得了二等奖。虽然孩子们没有拿到梦寐以求的“特等奖”，但这一天仍然是他们近来最开心的时刻。

2013年，安仁县教育局、安仁县教育基金会和北京德清公益基金会联合发起合唱展演，每年举办一次，后更名为“永乐江之声”。安仁县已有“中国合唱童话县”之称，全县现共成立53支校级合唱团，本次展演有26支入选，豪山小学在内。

加入合唱团对孩子们意味着什么？安仁县另一所小学，思源小学合唱团曾在2021年获得当年展演特等奖，拥有去长沙演出的机会。然而这个机会因为疫情搁置了。其中六年级的学生毕业后仍在问老师：“我们还可以去长沙吗？”有三名学生升入初中后，因此前积累的基础又加入了初中部的合唱团。想到合唱，他们有人想起的是“舞台上的感觉”，聚光灯打在自己脸上，富有情感的歌声从口中流露，传达给舞台下方的观众；有人想起的是“上台前的感觉”，大家围成一个圈，手一只只叠在中间，心里冲着特等奖大喊加油；还有人想起平常“在一起的感觉”，夏日炎热的时候，大家唱完歌休息，一起抱着西瓜狼吞虎咽，汁水四溅。

周诗彤说加入合唱团后，以后想要做个“音乐家”。她不知道做“音乐家”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舞台，但她喜欢纵声歌唱的感觉。奶奶在旁鼓动她：“既然这样的话，你必须更努力读书，不然像奶奶一样普通话都说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