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国斌和他的“艺术长沙” :自费两千多万办展
谭国斌 资料图
2013年香港苏富比秋拍中,曾梵志《最后的晚餐》拍出1.42亿元人民币,刷新了亚洲当代艺术品纪录。
2013年10月6日,苏富比拍卖会上,中国当代艺术家曾梵志的作品《最后的晚餐》,拍出了1.42亿元的高价。首件过亿的亚洲当代艺术品由中国创造,标志着中国当代艺术市场的新阶段。而在2009年,中国就已成为继美国、英国之后的第三大当代艺术大国。
10月19日,秋天的长沙也将迎来以这座城市命名的一场当代艺术盛会:第四届“艺术长沙”在长沙市博物馆开展。
这不是一场可以等闲视之的美术展。自2007年举办第一届以来,6年三届总计吸引20多万名观众,已成为中国当代艺术界的品牌。方力钧、张晓刚、周春芽等当代艺术大家已由当年的陌生客成为长沙人的老朋友。对于这座以娱乐著称的中部城市来说,“艺术长沙”以罕见而纯粹的艺术成色,提亮了整座城市的色调与品位。
这样一场坚持6年的艺术展,是一个叫谭国斌的长沙人自掏腰包办起来的,至今已投入两千多万元。谭国斌为什么要做别人眼中的“傻事”?这个展览对于一座城市意味着什么?它能否走得更远?
近日,三湘都市报记者探寻“艺术长沙”6年背后的光阴故事,眺望一个展览与一座城市的未来。
壹
追溯“艺术长沙”的起源,要从地道的长沙伢子谭国斌和中国当代艺术第一人方力钧的结交说起。两人皆出身草根,因艺术结缘,他们的结交背后折射的,是二十多年来当代中国的艺术之变,时代之变。
圆明园吃不饱饭的光头画家清水塘“捡篓子”的长沙小伙
1984年国庆,21岁的方力钧有一幅作品入选第六届全国美展。为了瞧一眼自己的作品挂在美术馆墙上的样子,他从老家邯郸坐火车到了广州。这时,18岁的小伙子谭国斌,则在长沙城里做些小买卖。
1985 年,方力钧考上了中央美院版画系,赶上了中国当代美术史上著名的“85新潮”并深受影响。长沙此时因为湖南美术出版社结集了李路明、邹建平等新锐人士而成为新潮重镇。但这些与谭国斌都还无关。不过他喜欢每个周五去清水塘古玩字画市场逛一逛。他从小喜欢集邮,常去五一路的邮票市场,顺便就去逛逛古玩市场。当大学毕业后的方力钧成为圆明园画家中的一员,穷得连饭都吃不饱时,谭国斌已开始在清水塘“捡篓子”,比如花一百多块钱就买回一个晚清的罐子。
1992 年,方力钧的好运来了。中国新艺术展在澳大利亚办展,不少艺术家因为卖掉了力作没有什么作品参展,方力钧的光头系列作品成为主角,立刻引来西方收藏家的青睐。1993年他的作品在世界闻名的威尼斯双年展展出,美国《时代周刊》甚至把封面给了方力钧打哈欠的光头。他的光头,与王朔的痞子文学,周星驰的无厘头,迅速成为那个时代中国的标志。而此时,第一次出手收藏的谭国斌就被人狠狠坑了一回,20几万买回来50多件假瓷器。但他没有想到,正是花钱买来的这些教训,使他与方力钧接上了头。
一枚乾隆的假印章牵出的学习“同盟”
2004年春天,嘉德拍卖会在北京举行。
彼时,谭国斌已是嘉德拍卖会上的常客。2003年的春拍会上,他看中了冷军的油画作品《五角星》,但觉得自己不懂当代艺术,没有轻易出手。不过他开始留心当代艺术。不久他认识了后来赴京的湖南当代艺术家李路明。李成为谭国斌当代艺术收藏的引路人。这次春拍,谭国斌就跟着李路明来学习。在大酒店门口,他们一起坐上了方力钧的车。
此时的方力钧,已是中国当代艺术的一个高峰。一幅画就能卖几百万,甚至还没画完就被订购一空。闲暇时他开始玩收藏,这天他刚花70万得了一款乾隆的印章正在兴头上,没想到被第一次碰面的谭国斌泼了一盆冷水:假的。
方力钧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很不高兴。但谭国斌不仅言之凿凿,还建议如果不相信,就去古玩市场卖这方印章,30万有人要就是真的,没人要就是假的。
一个星期后,谭国斌接到方力钧打来的电话,一开口就说:谭老师,你讲对了。
两人的友谊从这方假印章开始,甚至有了相互学习“同盟”:谭国斌带方力钧学古玩收藏,方力钧则带谭国斌了解当代艺术。有了这样的高手指点,谭国斌收藏了一批中国顶尖当代艺术家的作品。2005年,在方力钧的建议下,谭国斌决定搞一个当代艺术馆,不仅展出自己的收藏品,也为长沙人了解当代艺术开一扇窗。
当代艺术馆位于长沙最繁华的五一路著名的酒吧一条街。开馆那天,方力钧、李路明等亲自为谭国斌站台。
杨福音的窗帘“内部车辆禁止停放”的指示牌
从2005年开始,谭国斌就有一种越来越强烈的冲动,要为方力钧在长沙办个展,向湖南人推介他的当代艺术成就。
因为他在方力钧这一批当代艺术家的作品里找到了同一代人的共鸣。他们都出生于上世纪60年代,亲历中国改革开放三十年的巨大变化。方力钧则建议,不如多几位艺术家一起来做大型的当代艺术展览。李路明、毛焰两位湖南籍的当代艺术家就非常不错。
2006 年秋天的某一天,谭国斌与方力钧等吃过人称艾婆婆的谭妈妈做的红烧肉,一起确定了“艺术长沙”这个展览名称。之所以突出长沙,按谭国斌的意思,就是要坚守湖南,坚守长沙。展览地点选在了湖南省博物馆。鲜活的当代艺术与2000多年的汉文化同处一个屋檐下的时空对话,颇有意味。
这个构想得到了省博、湖南广电等单位的大力支持。2007年9月14日,展览开幕。400多名嘉宾集中从北京出发坐“艺术专列”抵达长沙。一个月里有10多万人参观展览,不少人从湖北、江西等各省赶来,观众留言写满了好几大本。
出人意料的火爆场景令各方大受鼓舞,谭国斌心中的石头也落了地。事实上,展览差点流产。有风声说作品内容敏感有人告了状,主办方还将做好的请柬剪去了一个角……
称自己“麻着胆子”办了第一届的谭国斌,一口气连续做了三届。当代艺术家们也非常看重这个中部地区的展示舞台,一心要为观众留下最好印象。
本土著名艺术家杨福音参加了第二届“艺术长沙”。为了达到最好的展出效果,他为作品全部订做了统一的画框。但他发现展厅的窗帘是暗红的猪肝色, 与整个色调极不协调。他马上向组委会提出换窗帘的要求,并亲自选定了米黄色。挂窗帘时,杨老师对那个拿着钉枪挂窗帘的小伙子也提出了意见,原来严谨的艺术家认为每个钉子都要有基本一样的间隔,不能长长短短地乱钉一气。
令方力钧印象深刻的,则是湖南省博物馆的专业、细致。他注意到,很多单位一走进去可能都会看到“非内部车辆不得停放”之类的牌子,但省博写的是“内部车辆禁止停放”。他们要把车位都尽可能提供给社会,哪怕只有一个。
2007年9月14日,第一届艺术长沙现场,方力钧从他的光头作品前跑过。
贰
6年,四届。来秋天的长沙办展览,泡解放西路的酒吧、吃艾婆婆做的湖南菜,这已经成为不少艺术家在这个季节的美好生活与记忆。对于习惯了洗脚听歌的长沙人,去省博看场当代艺术也成为一种新时尚。哪怕他们还看不懂,甚至将一件艺术装置作品唤做“吊死鬼”。
不懂没关系。看得多了,多少总要懂一点。要懂得自己国家的当代艺术,不能只有老祖宗的东西,只有马王堆老太太。长沙需要为大众搭建了解当代艺术的平台。这是谭国斌常挂在嘴边的,也是他坚持自掏上千万腰包来办“艺术长沙”的不变初衷。
有人说他在烧钱
办展览很花钱。办高水平的展览尤其花钱。办纯粹学术的高水平的展览更是烧钱。
谢绝任何商业赞助;每届请来几百名嘉宾包吃包住,不要艺术家交任何作品。谭国斌这几届“艺术长沙”做得纯粹,口碑好,但就是要实打实地烧钱。他给本报记者估算了一笔账。第一届500万,第二届800万,第三届900万,马上要办的第四届,因为物价上涨,估计会达到1000万。
不少人称赞他的胆量:并不发达的中部省份,舍得个人花钱来做非商业的当代艺术展览,还能坚持6年。这突破了中国当代艺术展览的形式,全国罕见。杨福音艺术馆的周永康说,谭国斌以个人之力做了政府应当做的事情,令人佩服。
也有人说他这是“烧钱”,不理解。谭国斌也坦言自己赚钱并不容易,背后没有大企业的支撑,都是一分一分赚来的,现在是靠收藏养着展览。为什么他还是甘愿把辛苦赚来的钱“砸到”艺术展览这样没有实际“产出”的艺术推广活动中?
在蓬皮杜艺术中心,三四十个小孩拥着老师看一张画,看了两三个小时
在谭国斌看来,其实一个当代艺术展花上800万并不多。中国当代艺术家如果参加威尼斯双年展,一个人就得花上七八百万,钱都给那些办展览的外国人挣了。他这样做,是想在长沙搭建起一个当代艺术展示与教育的平台,让大众慢慢理解、懂得自己国家的当代艺术。
随着中国的崛起,跳动时代脉搏的中国当代艺术也必然在全球有着越来越重要的地位。但最令谭国斌感慨的是,一大批重要的中国当代艺术作品都被西方收藏,中国人自己倒不太了解自己国家的当代艺术,也缺少机会接触。
谭国斌常跟别人谈到,收藏中国当代艺术作品最多的收藏家,是比利时的尤伦斯夫妇。尤伦斯的父亲曾任比利时驻华大使,他从小对中国文化有了解。他的中国艺术收藏品总数达到2000多件,中国当代艺术作品占了80%。2007年,他花3个亿在北京798建立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正在中国访问的比利时王储菲利普及王妃亲自到场揭幕。
2009年春拍始至2012年秋拍止,尤伦斯在拍卖市场抛售中国绘画套现高达6亿多元。其中2011年4月3日香港苏富比拍卖会上,他拍卖了106件当代艺术作品。西方收藏家开始抛弃中国当代艺术?此事一时成为各方争议焦点。2013年10月6日,苏富比拍卖会上拍出过亿元的《最后的晚餐》, 正是他的收藏品。
两次拍卖会,谭国斌都在现场。他深感中国当代艺术越来越主流,越来越重要,也深感在这个领域,外国人挣足了中国人的钱。中国人如何掌控话语权?怎样把好东西留在国内?让中国大众有更多更好的机会了解当代艺术,正是最基础的教育工作。这样的工作,一定要有人去做。
谭国斌去过不少国外美术馆,对西方美术教育从孩子抓起深有感触。有一次在蓬皮杜艺术中心,他看到三四十个小孩拥着老师看一张画。他花了将近三个小时看完整层展览的作品,回过头来看到他们还在听老师讲。这样的场景在国内几乎没有。但他在第一届艺术长沙的展厅看到,湖南师大美术学院的学生在一幅画前席地而坐,听参展的画家毛焰讲解。
这个场景促使他下定决心,要让“艺术长沙”成为长沙人了解中国当代艺术的课堂。
将裕湘纱厂改造为长沙美术馆的畅想
2013年10月19日,第四届“艺术长沙”开展,谭国斌个人投资预计将达1000万。在国外,这样的展览往往由一个基金会来运作。一个人投资来做这么大的展览,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其实对于“艺术长沙”的未来,谭国斌一直在思考,他有“野心”:要将其打造成具有国际影响力的当代艺术品牌,并且探索出中国艺术展览的新模式。
这些年,他看了大量国际老牌的艺术展,包括很商业化的威尼斯双年展,学术性很强的卡塞尔文献展。但他认为中国国情、体制都不同,不能盲目克隆国外的办展方式,要探索自己的路。要实现这样的目标,个人的力量难以完成,而这样的工程也不仅是长沙的事情。他希望“艺术长沙”最终能由政府接手,政府有足够的资源和力度来实现这个构想,他仍然会以其他的身份参与。而在政府接手之前,他仍会以每两年一次的模式把这个活动持续办下去。
谭国斌为此做了很多努力和尝试。比如为“艺术长沙”找一个固定场所。他几年前还在郊区购买了20亩地,打算自己建一个新的美术馆,但至今没有动工。他觉得美术馆要担负起教育义务,要在城市的核心地段才能与市民形成紧密互动。
2010 年,他提出将裕湘纱厂改造为长沙美术馆,并花了两年时间做详细的规划。在他看来,裕湘纱厂地理位置不错,是一座聚集了长沙文化、经济、历史记忆的近代建筑,国际上不少知名美术馆、博物馆都是利用老建筑改造的,比如老火车站改建而成的法国奥赛美术馆。长沙至今没有一座真正意义上的美术馆,如果能改建裕湘纱厂,不仅比重新修一座新馆节约成本,也能很好地利用历史文化资源。
谭国斌的“裕湘纱厂”畅想,得到了很多人的响应,湖南省博物馆还提出一起来做江滨分馆,这样“艺术长沙”有了稳定的落脚点,市民也有便捷的亲近当代艺术的场所。
但三年快过去了,这仍然只是停留在图纸上的设想。10月19日,“艺术长沙”即将第四次与这座城市相约。他的蓝图能否变成现实?政府会接手艺术长沙么?有朝一日它真的能成为有国际影响的中国当代艺术品牌吗?一切都还只是未知数。
所幸,包括谭国斌在内的很多人,都在努力,与政府的沟通也正在进行中。湖南省博物馆馆长陈建明说,十年后我们回头来看,会更懂得谭国斌做“艺术长沙”的价值。
■文/三湘华声全媒体记者肖欣
记者观察
指向未来而不是过去的绿色箭头
□肖欣
一件当代艺术品可拍卖过亿元,一位西方收藏家在中国艺术品市场短短三年可套现高达6个亿……资本在中国文化艺术市场的巨大获利令人惊羡。谭国斌以收藏养“艺术长沙”,坚持6年投资千万来搭起长沙人的当代艺术课堂,则堪称一位超级艺术义工。这都让我们看到当下中国艺术与资本的深度融合。这种融合的力量,不仅呈现资本之力,更在于资本背后的民心,诸如朴素的爱国情怀,包括湖南人那种敢作敢为、打破常规的劲头。
长沙号称“娱乐之都”,但我们知道,那不是长沙骨子里的全部,也不是长沙未来的全部。10月12日,一场名为“八面来风”的湖湘艺术家八人作品展,就充分呈现了一批湖湘艺术家的真功夫、大视野。谭国斌,长沙彭家井小巷里的一枚草根,从集邮出发最终被艺术改造的人生,意味深长。重量级当代艺术家在长沙频繁出没,爱上长沙美食美景的指向消费和忠诚体验,当然也为长沙的消费经济立了功劳。对于历史文化名城长沙来说,生于斯、长于斯的“艺术长沙”,则是中国当代艺术界在长沙生长的美丽植被,是指向长沙甚至中国未来而不是过去的绿色箭头。在中国经济结构深度调整的大背景下,“艺术长沙”如果真的能实现谭国斌的“野心”,它在长沙未来城市经济的发展中将扮演新的角色。
一百多年前,一份名为“1895年4月22日至10月22日首届威尼斯国际艺术双年展”的海报,张贴在了水城威尼斯的大街小巷。那头长着翅膀的“圣马可的狮子”,作为威尼斯双年展的标志和奖项,已衍生出了电影、音乐等各大门类的国际金狮奖。今天的威尼斯可谓就以旅游和艺术两大资源为生。当年那位做出办展决定的市长塞尔瓦蒂科,今天被意大利人誉为“未来的威尼斯市长”,以表彰他对威尼斯市未来的文化建设和经济发展的贡献。
著名音乐家、长沙人谭盾曾说,湖南人要有引领中国乃至世界文化潮流的野心。谭国斌与“艺术长沙”的这份“野心”能否终成现实?考量我们这座城市给它的生长空间到底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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