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儿童 他们散发着矢车菊般苦涩的清香
《苗寨里的老师与孩子们》拍摄团队与龙老师（第三排右二）及翁草小学的全体孩子合影。
三湘都市报（记者王铭俊）这是一个关于三湘华声“免费午餐”志愿者和湘西苗寨留守儿童的故事。2012年11月，湖南大学研三学生童声杨和他的朋友们，一起走进湘西自治州古丈县的翁草村，拍摄了一部纪录片《苗寨里的老师和孩子们》。纪录片在华声在线、优酷网、土豆网等热播，微博上关于该纪录片的转发、评论过4000条。
近年来，越来越多的社会人士开始聚焦，帮扶留守儿童这个群体。由本报、华声在线等参与的“免费午餐”项目，已成为中国民间公益品牌。湖南惠民基金会也将在今年以非公募形式向全社会募集爱心资金，资助1000名张家界农村留守儿童上学。
留守儿童的背后，更多地映射着中国城镇化发展失衡所带来的城乡隔离、农村空心、儿童失护。这也让童声杨的拍摄团队陷入更深的思考。这群孩子的出路到底在哪里？我们这个社会，又该给这群孩子带去怎样的改变？
拍摄手记
物质的匮乏并非天然就是孩子们不快乐的理由
过去一年，我在免费午餐基金工作，经常有机会接触一些城市的家长们。他们问我，有没有比较近一点儿穷一点儿的山村小学，一来他们可以去自驾游，二来他们想带孩子去“见识苦难”，以此让自己的孩子好好读书，珍惜他们美好的城市生活。
我不能说这些家长的要求有什么不对，他们或许还会带上很多衣服、礼物给贫困小学的孩子们。但他们的出发点又有些狭隘。先不探讨这种蜻蜓点水式的“送温暖”活动对他们自己的孩子有没有教育意义，但对贫困地区的孩子，这很有可能是造成心灵伤害的。而所有的慈善公益行为都应该以受助对象为出发点。
大多数翁草小学的孩子天性活泼，可他们不经意间流露出对父母的思念也显而易见。他们想要“享受父母关爱”的梦想早已落空，现在已经在期待“有机会来关爱父母”。
一年级的小朋友龙忠贤和龙丁艳对着镜头说，“我想有机会对父母好一些”，“我想妈妈回来，我帮她干活”，多么懂事的童言，我只能尽量陪他们玩耍、和他们交流，希望他们能够坚强的面对。亲身相处的经历让我体会到，父母对孩子的爱是任何类型的捐助都无法替代的，因为物质的匮乏并非天然就是孩子们不快乐的理由。
志愿者们尽自己所能来弥补孩子们成长中的缺失，也如一位志愿者所言，我们要感谢孩子们给我们行善的机会。关爱留守儿童，也就是和他们一起坚强面对，一起成长。
■童声杨
壹那些花儿
“留守儿童非常多，孩子的家长不是去了广东，就是去了浙江，近点的在长沙。只有出去打工才能让孩子过日子呀，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哪个爸妈想与自己的孩子分开？都是没有办法。”
——翁草村村主任龙新华
一二年级的小学生，危险上学路上无家长接送
2012年10月30日晚上，纪录片拍摄组带上从学院借的摄像机、三脚架，从华声在线副总编辑杨博智那借来的相机以及给孩子们买的铅笔、糖果等小礼物，搭上了长沙到吉首的火车。一路辗转，已是清晨。
拍摄团队早早联系好的面包车师傅在默戎镇接他们去翁草村。到村子的水泥路刚修不久，新水泥路建在山腰，山路的一侧是十几米深的山崖，没有任何防护设施。
到达翁草村初见苗寨，苗寨四面环山，村民的木质房屋散落在小山窝，学校则位于寨子的正中央，那是一栋两层的村委会小木楼，一楼一间大点儿的屋子就是小学的教室。
上午8点40分，村主任龙新华和龙献球老师早早在校门口等着拍摄组一行。此刻， 学校还没有上课，有些小孩在教室读书，有的在教室外的小操坪玩耍。龙献球老师介绍，考虑到学前班和一二年级的学生年纪小，又无家长接送，太早上学路上有危险，上课定在了9点。其实，从新水泥路一路坐车过来，童声杨就隐隐担忧。果然，悲剧还是发生了。
在他们拍摄完成离开翁草村之后的一个月，12月6日，村主任龙新华从县城回寨子，人和摩托车掉入了十几米深的山下，目前他还在湘西州医院接受治疗，下半身毫无知觉，治疗估计至少需要十几万元。
看到的是希望，却又在瞬间消失在沉沉的黑夜中
在翁草，拍摄者和很多孩子都成为了好朋友，小孩常常邀请他们去家里做客。
晚上的寨子很安静，只有零星的灯光散落在寨子里。拍摄者打着手电到离学校不远的龙杰魁家里家访，龙杰魁在翁草小学是比较活泼的孩子，这和他父母在家有关，父母并没有外出打工，但爸爸最近也在邻县帮人建房子。
走到小杰魁家门前，很安静，没有电视声，没有讲话声。童声杨推开虚掩的大门，昏暗的堂屋里，5瓦节能灯微弱地发出惨淡的光，甚至都无法照亮深色的木板墙壁。屋内除了几条凳子，一台旧电视机和DVD播放器之外，再无其他物品。小杰魁坐在小椅子上看着皱巴巴的语文书，见童声杨到来，小杰魁向妈妈打着手语，杰魁的妈妈从后面拿出一条凳子比划着请他坐下。童声杨内心咯噔了一下，原来小杰魁的母亲是听障人士。
坐下之后，见杰魁在看语文书，童声杨教他读了一篇课文。杰魁的妈妈则从里屋拿出了一个苹果递给童声杨，比划着让他吃。看到这个被珍藏得有点儿蔫的苹果，童声杨拼命解释吃过饭了，不需要吃苹果了，并赶紧拉着小杰魁打手语翻译给母亲。
在来杰魁家之前所设想的种种，与所见到的相去甚远，童声杨的内心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闷得慌。眼泪在眼眶打转，他赶紧道谢告辞，快步走回住处，狂哭了一场。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他内心几乎陷入了一种绝境，为什么寨子里的物质生活会与外面的世界相差如此大？为什么他从小杰魁纯真的眼神里看到的是希望，却又瞬间消失在沉沉的黑夜中？那个晚上，童声杨的内心很沉重。
哭本身不一定就代表着悲伤，很多时候它是情绪的一种出口
第二天的第一节课，龙献球老师上的是“能说会道”，主要训练学生交流、演讲的能力。
这堂课的主题是“爸爸妈妈，我想你”。同学们很认真，可有的孩子面对镜头讨论这个话题的时候却哭了。
龙丁艳，一年级的班长，很懂事的一个小女孩，她讲了几句话之后便开始抽泣。龙丁艳每年只能和父母见一次面，上次见面还是一年前的春节，妈妈答应她下次回来给她买一双新鞋子，她现在穿的是哥哥的旧鞋，大了好几码。龙丁艳对着摄像机镜头哭得很厉害，“我想要妈妈早点回来，我要对她好一些，我怕长大以后得出去打工，就再也不能陪在妈妈身边了。”
拍摄者周旭内心有些受不了，他认为自己有点“残忍”，他想不能因为自己的到来，反而让孩子们变得伤心。
“其实哭本身不一定就代表着悲伤，很多时候它是一种情绪的出口。”回到长沙后童声杨仔细琢磨，这些留守儿童的父母离开这么久，只能通过偶尔的电话联系，这种思念之情有时候也需要通过一些渠道来释放，他们需要有倾听、交流。
父母外出打工，孩子一个铅笔头能玩一天
寨子中极少见到中年男子，他们即便没有外出打工，也会去附近打零工养家。
一到下午，学校旁边的小桥上就会有很多婆婆带着孩子们出来，有的婆婆一个人带三个孩子，抱着一个，用竹篓背着一个，还有一个用绳子牵着走。孩子的父母们只是每个月寄钱回来，几个孩子的吃喝拉撒都由奶奶负责。这些竹篓里的孩子普遍不出声，不说话，也不哭，只是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四周。
据拍摄者的观察，有的孩子从来不主动和同学说话，甚至一整天都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龙老师也说，有几个很小父母就外出打工的孩子，一个铅笔头都能玩一天。
因为爸妈都在身边，石杰豪明显开朗了很多，表达能力也很强。拍摄者到石杰豪家时，他刚起来，爸妈正在做早餐。杰豪的爸爸告诉童声杨，小杰豪昨天晚上哭了，因为拍摄者没有信守承诺到他家家访，小杰豪一直等，等不到就哭了，哭着哭着便让爸爸打手电筒带自己去学校找拍摄者，“他说如果不去找你们，你们可能就要离开翁草了”。小杰豪听到爸爸的话，连忙跑过来满脸害羞地否认。
童声杨很内疚，走到小杰豪面前轻声向他道歉。在小杰豪的家门口，童声杨给他拍了几张照片，他的笑容很灿烂。
贰迷茫·成长
“我不会去广东，在那边没有文化一样很难生活，顶多是吃得饱，过年回来还是要问爸爸妈妈要钱。明年吧，我先养些鸭子，就在我们村。如果以后有钱了，我要盖一间大大的房子，开着小车，多牛气！”
——留守儿童小辉
早恋，对他们来说是相互之间寻找温暖
在翁草村的几天，拍摄者们认识了小辉，小辉念了几天高中之后就退学回家了，他对拍摄者的到来好奇而友好，还主动带着拍摄者去几个山头取景。
小辉现在和爷爷一起生活，他的母亲去常德打工了，父亲经常在古丈附近帮人盖瓦、建房。小辉的情况还算好，至少在他小的时候，父母是在家陪他的，可他的伙伴们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村里几个和他同龄的孩子，从小父母就在外地打工，他们一直到现在都是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也只有在每年过年时才能见父母一面。即便是这一年一次的亲人团聚，也经常陷入面对面的沉默。
小辉的朋友说，初中毕业之后，他们对学习就没有兴趣了。小伙伴们在家玩耍、看电视，靠着每月父母寄过来的生活费，无聊的时候就结伴去古丈县城的网吧上网、聊天、打游戏。这群孩子的衣着与城里的小孩无异，比较时尚，还有一个孩子染了黄头发，在寨子里显得格外另类。
早恋，对他们来说似乎是相互之间寻找温暖。小辉说，村子里的几个同龄朋友都有“女朋友”，自己的“女朋友”还在古丈县城上初三。不久前，小辉和朋友们给村里一同伴的“女朋友”过生日，大家合买了一盒生日蛋糕送给她。吹蜡烛的时候，那个女孩止不住地哭，她说这是她十几年来别人给她过的第一个生日。
对于未来，他们有一些模糊而又现实的理解
小辉的QQ空间里上传了很多照片，模糊地记录了他和伙伴们在村里各个山头玩耍的情景。还有一些照片是在网吧用摄像头直接拍摄的，照片中的小辉留着酷酷的长发，照片下写满了90后通用的寂寞体。
对于未来，小辉有一些模糊而现实的理解。他说他不会选择出去打工，因为他知道没有一定的技能和学历，在城市里的生活会异常艰苦。在小辉看来，每年春节前打工回来的哥哥、姐姐便是最好的证明。他们最多只是能够在城里填饱肚子，在外辛苦工作了一年，不仅没有存钱，还得尴尬地伸手向父母要钱。
过完年之后，小辉想向父母借一些钱，在家门前的那条小溪里养几十只鸭子。他设想着，等到春天结束，鸭子长肥了，每只便能够卖到五六十块，这就有一笔不小的收入了。“如果以后有钱了，我就盖一间大大的房子，开着小车，多牛气！”小辉畅想着。
2012年12月11日，童声杨把纪录片剪辑好传到了优酷网。一位曾就读于翁草小学，现在在中国科学院就读的博士说，很感谢恩师龙献球，也感谢这里的教育让他更好地走出农村。
继续就读或早早务工是摆在像小辉这样的留守儿童面前最直接的两道选择。龙老师还是希望孩子们能多读一些书，毕竟，对于偏远乡村的少年来说，多一些系统的学习，至少会让他们未来的路少一些艰难，他们融入社会也会多点从容。
叁温暖过冬
“不仅仅只是来自媒体、名人和公益行业的从业者，只有有了各个工作岗位上普通人的参与和付出，公益事业发展的未来才有希望。也只有当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开始关心身边的朋友、同事、同胞，开始关心远在他乡的弱势群体，社会才会进步，价值才能重塑。”
——童声杨
有心人散发的温暖从没冷却
全国优秀教师龙献球放弃过去中心完小、去县城教书的机会，在翁草村小学一呆便是20余年。周一到周五，他在学校教学，周末才回到十几里外的县城和家人团聚。虽然翁草小学的教学条件艰苦，但翁草的学生却屡次在全县的统考中取得优异的成绩。
让拍摄者高兴的是，除了来自龙老师的爱，全国各地的好心人也在逐渐加入到帮扶翁草村小孩的行动中来。
2011年，翁草村被湖南社会工作协会确定为服务村寨。长沙民政职业技术学院社工学院老师张宏贤和学院的实习生共同努力，成功帮助翁草村小学申请了免费午餐、添置了课桌椅、修建了乒乓球台、帮助了贫困儿童复学。最重要的是，志愿者们的陪伴让翁草小学的孩子性格变得外向多了，汉语表达能力也有明显提高。
2012年5月，长沙的志愿者“流星”和“福姐”知道了翁草小学二年级的石燕患有脑积水，在短短的一天内就筹集到了5000多元善款作为小石燕来长沙看病的费用。虽然最终的检查结果让人遗憾，但有心人散发的温暖却从没冷却。12月，北京的哥哥、姐姐还给翁草小学的全体学生寄去了围巾、手套等御寒的“温暖包”。他们只想让孩子们多一些温暖，少一些冻疮。
免费午餐让孩子们享受到免于饥饿的权利
翁草小学只有学前班、一年级、二年级一共21名学生，他们分年级在一个教室从左至右依次坐下。龙老师每个年级分开上课，二年级只有一个孩子，就单独辅导。
孩子们在上课，不远处一位婆婆也在为孩子们的“免费午餐”忙碌着。
2011年，“免费午餐”活动启动之初，还在爱心人士和志愿者正在为如何全面推进免费午餐发愁时，湖南第一个站了出来。由三湘都市报、华声在线牵头，湖南以超常规的速度启动了“免费午餐”项目。
孩子们的午餐是在离学校不远的一个婆婆家制作的。摄制组一行到达婆婆家的时候，婆婆正在准备孩子们一天的午餐：冬瓜烧肉、酸扁豆、酸菜汤，每个孩子还有一个鸡蛋。
中午12点，下课的孩子们踩过村里常见的独木桥来到了婆婆家。婆婆早已把饭菜分好放在了消毒柜里，孩子们排着队领取饭菜。
很多孩子的爷爷奶奶中午得上山做工，在免费午餐实施之前，这些孩子要不是饿着肚子玩耍，要不就是回家用开水泡饭吃，或者在村口的小卖部买5毛钱一包的方便面充饥……
作为中国社会福利基金会免费午餐基金的全职志愿者，2011年7月到2012年8月，童声杨见证了免费午餐基金的成长，见证了基金让越来越多的贫困地区学生吃到了热腾腾的午餐，见证了其中所有人脸上绽开的幸福笑容。
“特别值得铭记的，工作中我还遇到的很多有爱心的志愿者和坚守在一线教学的教师，正是他们的努力和付出以及不求回报的爱心，才使免费午餐系列公益活动如此高效地运转和执行，让孩子们享受免于饥饿的权利。”童声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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