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合力推动“老兵回家” 终演变成国家行动
志愿者送给老兵的纪念勋章。
95岁的孙荫柏老人，正在听志愿者读民政部新规。孙老抗战时任中美空军混合团的翻译。
91岁的田庆平老先生，中国远征军第200师士兵，老人先后出国入缅甸、印度参战、驻军。
“这些老兵最小的都接近90岁了，如果再不给他们一个政治上非常正式的承认，那么他们就死光了。如果他们死光了，那么我们国家、民族就要永远亏欠这些老兵，而且永远无法挽回。
——— 滇缅抗战史专家戈叔亚
日前，来自民政部的一则消息，让大陆约2万名原国民党军抗战老兵在夕阳中感受到一阵迟来的温暖。
民政部在答复全国人大代表的建议中明确指出，要求各级民政部门做好原国民党抗战老兵的有关工作，及时将符合城乡低保、农村“五保”、医疗救助、临时生活救助以及社会福利保障条件的原国民党抗战老兵纳入相应保障范围；让符合条件的原国民党抗战老兵的孤寡对象优先优惠进入敬老院、福利院；在举办纪念抗战胜利等重大活动以及元旦春节等重大节日时，建议当地党委、政府邀请原国民党抗战老兵参加，并予以慰问。
一
原国民党抗战老兵纳入社保一事，起因于“造船大王”王华生之子、全国人大代表王敏刚的建议。今年两会期间，这名热心的香港代表提出，国家应“优抚原国民党抗战老兵”。
6月4日，民政部做出答复，确认将原国民党抗战老兵纳入社保范围，同时还提到：“我部支持深圳市龙越慈善基金会等社会组织和慈善机构在关爱抗战老兵活动中所做的工作。”
“民间的努力终于有了重大进展！”听闻此消息，龙越基金会理事长孙春龙喜不自禁。这家成立才2年的民间组织，一直致力于服务抗战老兵。媒体人出身的孙春龙，也因采访与老兵结缘。“我们除了身体力行实施公益项目外，还致力于推动政府关注，通过体制力量及政策制定力求公益项目效果最大化。”
事实证明，这家民间组织的策略相当有效。今年全国两会之前，龙越基金会通过微博等途径，广邀人大代表、政协委员提交议案、提案。最终，共有5名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牵头，100多名代表、委员联名签署。牵头者中就包括来自香港的全国人大代表王敏刚。他建议：由民政局牵头，发起全国性的抗战老兵登记工作；将经核实确认后的抗战老兵纳入优抚对象；鉴于民间机构近年来的积累，建议充分和民间机构合作。
这个发端于民间的公益项目，终于演变为国家行动。
“作为民间组织，我们多年来一直积极致力于寻求与政府的良性合作，以达到优势互补。”孙春龙说，前两年也有代表委员关注抗战老兵，并提交了议案。陕西省政协委员王农，同时又是龙越基金会理事。在2012年1月13日，他就向陕西省提交了提案。龙越基金会的努力还包括找到新华社，以内参的形式向政府最高层呼吁。
此外，今年3月14日，孙春龙在博客里公开发表了《致习大大的一封信》。信中，恳切希望“习大大”能代表国家，给抗战老兵经济和生活上的关怀，更重要的是给予国家层面的政治承认。
民间一波又一波的呼声终于得到体制内的回应。全国政协委员、湖南省政协副主席刘晓，自己就是抗战老兵的后代，他一直在推进政府关注抗战老兵。曾在民政部工作过的他，引荐龙越基金会与民政部领导直接交谈。
孙春龙透露，2012年下半年，民政部、统战部、国台办等国家八个部委联合召开会议，专门讨论抗战老兵问题。“最后是民政部主动来推动。”
二
新中国成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居住在大陆的原国民党抗战老兵被淡忘，也未被列入民政部门的优抚对象范围。
滇缅抗战史专家戈叔亚曾采访过云南保山市所有被发现的原国民党抗战老兵，处境让人心酸：新中国建立初期很多人沦为被改造对象，“文革”期间又悉数被打倒，受尽政治运动折磨的他们身心俱疲。
直到上个世纪80年代，地方政府才开始慢慢关注老兵。“他们带着水果、钢笔、笔记本等去慰问抗战老兵，老兵就把慰问品供奉在祖宗的牌位上，最后连水果都供烂掉了。”戈叔亚讲述，有一次他带着央视记者去采访一位老兵，后来老兵看到了央视播出的节目，高兴过度，导致心脏病复发。
将符合条件的老兵纳入到养老、低保等范围，其实有地方政府近些年来已经“暗底”操作。“龙陵县很多年前就给老兵低保了。”戈叔亚说，保山市的抗战老兵目前基本上都被各种志愿者和地方政府关怀到位了。
保山市龙陵县统战部的夏云证实，目前全县有20多个抗战老兵，都居住在农村。政府给所有老兵办理了低保，每人一个月能领到80元。另外还有深圳、上海、北京的几家公司，定期资助。县统战部领导逢年过节也会买上水果等礼品去慰问老兵们。
戈叔亚分析，云南地区之所以对抗战老兵关怀比较早，是因为当地留下很多远征军老兵，“他们打仗的时候牺牲流血，当地老百姓都看得见，政府对他们也会更好一些”。另外，在七八年前，很多志愿者、爱心企业开始关注抗战老兵，涌入云南，每年都给他们送钱送物。据戈估计，目前云南的老兵平均每人一年能领到6000元，最高的可领到20000元。
“但是给老兵关怀的地方政府都比较低调，因为你给国民党老兵优抚，政治上有风险。甚至有些地方政府偷偷地给，都不宣传，不好出面。”
2005年，时任国家主席胡锦涛在《纪念抗日战争胜利六十周年》的讲话中对以国民党军队为主体的正面战场给予高度评价。当时81岁的抗战老兵高增听后嚎啕大哭。因为，这是打倒“四人帮”之后，由国家最高领导人正式提及国民党抗战。
同年，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颁发了“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纪念章”，所有健在的共产党抗日老兵都获得了纪念章，而在国民党抗战老兵里，仅有少将军衔以上的老兵才有。这让“被区别对待”的普通老兵很不服气。
戈叔亚说，于是很多民间组织就给国民党抗战老兵颁发了各种各样的勋章，农村老兵文化少，以为是政府颁发的，每天戴着觉得很光荣；而城市里有文化的老兵，就知道这不是政府发的。
唯一有据可查的是，中国驻缅甸曼德勒总领事于2005年，向留居在缅北的中国远征军老兵颁发了“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六十周年纪念章”，但上面铸印的是延安宝塔山。
这次民政部特别提到，在举办纪念抗战胜利等重大活动以及元旦春节等重大节日时，建议当地党委、政府邀请原国民党抗战老兵参加，并予以慰问。
很多老兵并不在乎经济上的帮助，而更看重国家对他们抗战历史的承认。戈叔亚曾经很着急，“这些老兵最小的都接近90岁了，如果再不给他们一个政治上非常正式的承认，那么他们就死光了。如果他们死光了，那么我们国家、民族就要永远亏欠这些老兵，而且永远无法挽回。”
“将这些国民党抗战老兵纳入低保还不是最重要的，因为这些工作其实各地也在陆续开展。在我看来最重要的是终于给了一种说法，也给了一种精神。以前各地对于救助这些老兵还有点扭扭捏捏，现在既然民政部给了说法，很多工作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开展了。”孙春龙也如是说。
三
国家层面的推动，效果立竿见影。民政部下文后的7月5日，四川省民政厅即率先表态将予以执行。就在同一天，长沙市民政局携手龙越基金会，正式启动了“长沙市幸存抗战老兵关怀计划”。户籍在长沙市的幸存抗战老兵(享受离休待遇的除外)，每人每年将得到10000元的生活援助金，其中长沙市政府每月给老兵提供600元、以及每年抗战胜利纪念日每人另加400元，龙越基金会每月给老兵提供200元。
长沙项目的推进，得益于龙越基金会与湖南省政协副主席刘晓的联手推动。由于被民政部“点名”，龙越基金会目前正抓紧时间与地方政府联系，启动更多的关怀抗战老兵活动。
据统计，目前全国健在的抗战老兵约2万人，被发现的抗战老兵约2000人，平均年龄都在90岁以上，52%老兵生活在农村，无子女、无工资、无医疗保障。
龙越基金会算了一笔账，要照顾好全国所有的抗战老兵，每年官方和民间的资金总和只需1亿元，而民间机构需要每年一到两千万的资金储备，以撬动政府的资金。
2012年，龙越基金会募集到300万元资金，救助了数百个抗战老兵，其今年的目标是募集500万元资金，但上半年才完成193万元，尚有差距。“我们希望用小额的资金，去撬动政府更多的投入。”孙春龙说，龙越基金会正着手准备申请由非公募基金会转为公募基金会。
今年7月7日，是“七七卢沟桥”事变76周年。五位原国民党抗战老兵受邀参加一个抗日画卷发布会，几位90高龄的老兵感慨万千。
曾经在北京参加过抗日杀奸团的叶于良老人说：“我们都这么大年纪了，对物质上没有什么要求，就是希望精神层面被承认，晚总比没有强。”他说，政府如果邀请他出席纪念日等活动，他一定会去，“证明我们当年爱国没有白爱。”
虽然老兵们参加的发布会是由民间的北京老兵关怀计划执行团队组织的，但邀请了陈毅的儿子陈小鲁、林彪的女儿林豆豆到场，这让老兵们很受用。他们觉得能和共产党高级将领后代坐一起，“的确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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