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兵:40岁前,说话偏激世界观也偏激
大兵,相声艺术家。 摄影/袁方略
每个人都由一张相互矛盾的感受之网构成,这种矛盾感在相声演员大兵身上格外明显。年轻盛名时,他将自己心里所有丰富性,转译成一条相声流水线,辗转各大舞台;年纪渐长,这种转译与他的内心真实状况相比,日渐苍白。生活要求我们必须拥有一个人格,一个人格就是一副面具,尽管它比我们真实所是的样子要单薄得多。
大兵别无选择,他知道说相声是上天赐给他的天赋,也深谙在世界这个舞台上,一个没有面具的人是哑巴,是局外人,也是隐形人。于是他开始向内走,信仰佛教、疯狂看书、热衷公益、甚至开始调侃曾经那个理性的自己。我们发现,大兵似乎慢慢在靠近他最理想的面具。
希望能够合群一点,别想着特立独行
凤凰湖南:今年年初您说您下半辈子只做两件事,一个是说相声,一个是做慈善,当初您在说这个话时是已经规划好接下来的事业方向吗?
大兵:我已经看到了自己应该怎么过,说四十不惑,不惑就是说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叫不惑。我知道自己能干什么,适合干什么,所以我等于也是给自己定了一个未来的生活方式。我的生活方式其实很简单,说相声,同时有可能的话做点慈善。利用我已有的名气,动员更多的社会力量,做点慈善工作,仅此而已。
凤凰湖南:您做慈善的方式也是比较冷静跟理智的。
大兵:对。做什么都得冷静一点。人不要被自己的情绪所控制。
凤凰湖南:我很好奇,您那么理性的态度,为什么会对慈善上心?
大兵:我觉得慈善它是人之常情,是我们内心生来就有的一种情感。在慈善的过程中,看似是帮助别人,舍己为人,实际上是帮助自己。
凤凰湖南:这句话这样子说起来有点空。
大兵:不空。打个比方说,你在路边看到一个讨钱的人,忍不住拿几块钱给他,这是人之常情。别人以为你是帮了他,不,实际上是帮了你自己,你懂吗?如果你不拿钱给他,你会几天不舒服,你心里会一直别扭,觉得“哎呀,我怎么就不能给他几块钱呢?”你给这几块钱后你立刻心安理得了,那几天,至少在这个事上,你吃得香睡的着。实际上那几块钱能帮他什么呢?终究是帮助你。对吧?
凤凰湖南:您现在做慈善实际上是在度自己?
大兵:当然。每个人不要想去度别人,你怎么可能度别人,度己就OK了。
凤凰湖南:说相声也是一样吗?
大兵:说相声不是。实际上我一直觉得老天给了我这个天赋,就是让我来愉悦大众的。如果我埋没了这个天赋,对不起自己,对不起老天爷,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何必呢?反正怎么过都是一辈子,所以要把上天赋予的天赋发挥到极致。到目前为止,说相声是我的一种自我实现方式和生活方式。
凤凰湖南:您觉得现在把天赋发挥到极致了吗?
大兵:还没有,我觉得还可以做得更好。我希望老天爷再给我十年,尽可能十年,这样的话,我希望这十年,当然也不可能,永远都不可能做到自己想象的样子,但我希望尽量接近。
凤凰湖南:想象中是什么样子?
大兵:随心所欲的用相声来表达自己的世界观。这就是我的理想,也是我的理想状态。
凤凰湖南:现在受制于什么?
大兵:不能随心所欲的表达。原因还是在自己,不是外界,至于卡在哪里,可能有技巧的问题,可能有世界观的问题,也有方法论的问题,我每天都在考虑这个问题。我希望给我十年,健康的十年,我能有所突破。我知道的那个地方是哪里,哪怕让我蹦起来触碰一下。我就觉得,嗯,就可以死了。
凤凰湖南:为什么要在“十年”的前面加个“健康”的定语?
大兵:因为身体不健康,肯定思想的能力就达不到极致。我现在身体没什么问题,但是我们谁知道明天会得什么病呢?对不对?谁知道明天我出门会不会被撞死呢?
凤凰湖南:在生死这块,您觉得自己是悲观主义者吗?
大兵:这跟悲观主义有什么关系呢?请你告诉我,你知道你明天会怎么活着吗?我们没有任何人敢于在这说我明天肯定会怎样活着。那难道每个人都是悲观主义者吗?这跟悲观乐观没有关系,我们是尊重事实而已。
凤凰湖南:您真是一个超理性的人。
大兵:我不喜欢这种评价。也许年轻气盛的时候会觉得沾沾自喜,可是我现在活明白一点了,我觉得说一个人理性对这个人来说绝不是好事。理性永远是工具,感性才是内容。人的一辈子,90%以上的时间是靠感性活着,不是靠理性,对吗?
凤凰湖南:那你年轻的时候是靠理性活着吗?
大兵:不,我们永远都靠感性活着,理性只是我们调剂自己、修正自己的一个思想工具而已。但是我们不能为工具而工具,不能为手段而活着,要为目的而活着,那么我希望自己能够更加感性地生活。但是我受理性的这种折磨、毒害很深,我希望自己能够从理性的桎梏中解脱出来。
凤凰湖南:你曾经说自己是一个孤僻、不合群的人。
大兵:是,那是年轻的我。那时为了显示自己的特立独行,离群索居,标新立异,显得自己曲高和寡,好像独孤才是有成就的标准,后来就觉得太幼稚了。现在我希望能够合群一点,别想着那么特立独行。
凤凰湖南: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您会有这种感触呢?
大兵:因为实际上它并没有给我带来什么好处啊。我虽然很孤独地那么跋扈着,但是我依然天天羡慕那些三五成群的人啊。但我发现自己毒害已深,很难进入到那种生活里去了。即使我一进入那种生活,别人好像也会很难接纳我,我已经给自己戴上那样的面具,摘不下来了,他们会觉得你是不是有别的企图,他们不相信我仅仅是为了融入而融入。
凤凰湖南:刚开始的时候会委屈吗?
大兵:那有什么委屈,活该啊!什么委屈,自己选择的生活方式啊,只能顺其自然。
凤凰湖南:要是按照你现在的心智来看,重走一遍你还会这样一直往前冲吗?
大兵:我唯一不遗憾的,不反悔的,就是我到目前为止的人生过程。我不反悔,我觉得要是再过一遍我还是会这么过。
世上最划得来的事就是培养年轻人
凤凰湖南:这两年,您一直在相声剧上做创新研究,出品了《夺宝熊兵》、《超人》两部相声剧。现在回过头来看,这两个相声剧自我评价如何?
大兵:我觉得两个相声剧对我来说是两个里程碑。第一个相声剧解决了我内心的一个疑问,就是相声跟戏剧能否结合,按照我过去的艺术修养来说这两者是不能结合,因为相声表演跟戏剧表演它的美学追求是反的,《夺宝熊兵》让我知道它们可以结合;《超人》让我明白另外一个道理,其实相声剧是大有可为的,不仅可以被观众接受,还可以做更多探索。
凤凰湖南:两个相声剧的市场反馈怎么样?
大兵:一个比一个好。第一个我费了一年的劲儿才赚回成本;第二个我就演了几场就赚回来了。这对我来说也是种解放,我有了一种表达自己思想的新的方式。
凤凰湖南:在制作相声剧时,您既是创作者,又是制片人,如何把握两者之间的度?
大兵:你得学会做生意。你知道艺术家是不能做生意的,因为艺术家的思维跟生意的思维是反的。操作时我必须按艺术家的思维写,艺术家永远不想市场需要什么,我只想我自以为是什么东西、我有什么思想成果。写完推向市场后,这个时候你就变成商人。
实际上,相声也是这二者的结合。我们不是纯粹地只管创作的艺术家,相声演员说完了还得观众乐,观众喜欢,实际上就是一种跟市场结合。
我写完相声剧,没人帮我,我也不知道要找人帮我推。所以我就开始每一件事情事必躬亲的来做,包括每一个道具怎么做,多少钱,看看做到什么地步,管我多久用,每一个岗位需要什么人,这人从哪里来,一次多少钱,怎么留住这个人,谁要看我的戏,我怎么卖票,我必须要去做这些事,所以第一部相声剧给我基本上练成了。
凤凰湖南:那个时候精力透支了吧?
大兵:是,但是我觉得没什么,因为它是一种尝试,就是说我没有高的期待值,我等待失败,我可以接受失败,但是它没有失败。
凤凰湖南:这中间会不会是你的名气起的一个作用?
大兵:名人演话剧失败的多了去了,那有什么用呢,最终还得靠你戏好,观众得买账。
凤凰湖南:您想过假如市场拒绝您的话,在舞台上,脸还会挂不住吗?
大兵:没有,我脸皮比一般人都要厚,因为我没有这种心理压力,也没有什么羞于说出口的东西。所以我是一个很好的谈判员,不是冷静,而是别人说不出口的我说的出口。
凤凰湖南:所以您不忌讳说自己在那个时候是在做生意?
大兵:是啊,我可以做一回商人。那有什么,又不丢人,我很开心。
凤凰湖南:您掌管的“笑工厂”可不可以说在市场培养一批笑星之外,也是您的实验地?
大兵:不是。笑工厂它实际上完全就是一个培养年轻人的地方,其实湖南相声最火的是在“四大天王”时(杨志淳、周卫星、奇志、大兵)。现在就剩我跟周卫星了,都耍了单了。
现在的年轻相声演员,比我们运气差,我们那时候赶上了长沙歌厅最繁荣的时候,那是个巨大的演练场,你只要扎进去,就一定能够培养出来。
你看,一天五场的演出,你想那是什么样的高强度训练,而且那个五场不是走样子的五场,那五场都是最苛刻的观众坐那儿等着你,他昨天就坐这儿,他坐这儿一年了。你说上句他一定知道下句,全是这样的人,你怎么挽住他们,这是巨大的考验。一天说五次,每天都这样的历练,所以那是个极其的强化训练。可以说我们一年的演出量相当于一般专业团体的相声演员一辈子的演出量,说出来他们都不信,一天五场,一年1500场,你去算嘛,谁能一年演1500场,一辈子大概也就演1500场,了不得了。而现在的相声演员没有这样的锻炼环境了。
凤凰湖南:那个时候连轴转会不会也有累到想放弃的时候?
大兵:对啊,就累到你想要投降,那个时候那么年轻,都累到想要投降。
凤凰湖南:那什么在推着你往前走呢?
大兵:钱。那时候,要谈恋爱,要成家立业。那时候一场给我们800块钱,了不得,一场两人一分,每人四百,你去想,每一天两千,一个月六万,但花销还是不够。你得谈恋爱时,人家姑娘说你这么大名气的演员请我吃饭总不能请一百多块钱吧,对不。
凤凰湖南:所以现在的年轻人运气不好在于第一他们没有练兵场了?
大兵:没有了。如果我不提供的话,他们真的就什么场合都没有。但是一个相声演员你必须演,没有相声演员是教会的,必须要演,要他去撞,不断地去撞,哪怕失败,头破血流,也总比坐在家里要强一万倍,你天天跟他说没用,一定得他到台上去试试,他试完了才知道,哦,你说的是这个意思。
凤凰湖南:您做“笑工厂”是自己贴钱在做?
大兵:对啊。我总觉得,我们赶上好时候,现在年轻人他要成长,他没有这样的条件、环境,那怎么办呢,我们能做一点就做一点。
演出价是历史上最高,行情火爆证明价低了
凤凰湖南:您曾说过自己是一个对钱很在意的人。
大兵:对,我对钱的概念,钱就是命,命就是狗屎,这就是我的人生观。钱就是命嘛,命连狗屎都不如,钱赚了就会花的,你得花在有意思的事上,你老一天到晚花天酒地那有什么劲,这世界上最划得来的事就是培养年轻人。你把钱花在这个方面多好,你看五年前,这帮人浑浑噩噩默默无闻一个一个的,都愣头青,大学生什么都不会,站台上面连走上去走下来都不会,你看五年之后的他们,刁子、熊壮、蠢得死,一个个全出来了。
凤凰湖南:帮助他们在做的时候是不是你也是在回顾自己以前的经历?
大兵:我就是很替他们可惜,他要是有我那样的条件,他们肯定早就出来了。(你那样的外部环境?)对,可惜他没有。(你觉得他们的天资并不比你差?还是你的天资比他们高?)我的天分应该比他们高,就是能够达到我这个天赋的还是少见,说实在的,连我自己都觉得少见,就至少我现在看上去那帮年轻人,没有,达到我的这种天赋的,但是还可以,可堪培养,那就先培养着呗。
凤凰湖南:反正现在湖南这边就只剩下你们在说了。
大兵:对。你去设想,如果五年前我不搞笑工厂,我不培养这些年轻人,现在也许你连采访我的兴趣都没有。为什么?相声在湖南没有了,不成气候,没有影响了,你采访了干嘛,对不对。
凤凰湖南:现在能活跃的就是您跟周卫星了。为什么现在周卫星跟您感情那么好?
大兵:有一句老话叫什么,抱团取暖。这个词虽然凄凉,但他要是离开我们这个集体的话他可能就更凄凉,他还是要紧靠这个行业,紧靠这个行业的群体,他才能把自己的力量扩大。
凤凰湖南:您对他的情感是什么样的?
大兵:我无所谓啊,他又不是娘们儿,各自活着呗。
凤凰湖南:相声真到一个低谷期了吗?
大兵:对啊,到低谷了。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事情的发展都是客观规律起作用,跟个人没什么关系。你以为谁能拯救相声?太荒谬了,就相当于你以为谁能灭掉相声是一样的,都是不可能的。如果哪一天相声灭了。与此同时一定有一种比相声更能够适应观众需求的新的方式出现。我相信我这本事可以适应新的方式,我一样有饭吃,是吧。方式怎么变都不重要,本事要练到,练一身硬本事比什么都重要,你就不愁没饭吃。
凤凰湖南:您的演出价应该很高吧?
大兵:对,历史上最高演出价。就是从来没有这么高过,不管在湖南还在全国都是一样的。
凤凰湖南:那请得起您的人或企业数量是愈加少,还是行情愈加火爆?
大兵:好像都没有。不可能很火爆。很火爆就证明你价低了。只要差不多,就行了。至于多少,不能告诉你,这是我的隐私。
凤凰湖南:那您对现在的商演价格满意吗?
大兵:满意,很好,其实对我来说无所谓了。钱赚了就是为花的,天经地义,如果你够花了你还赚它干嘛。对吧,要说服自己,要给自己一个理由。
凤凰湖南:这样说服自己难吗?
大兵:不难,我的钱够花了,我这一辈子花不完了,我干嘛还要挣呢?我是钱的崽啊,我用不着那么孝敬它,对不对,它只是我的一个工具而已。
凤凰湖南:现在已经从钱财观里解放出来了?
大兵:只能说从我的生活状态中,我不再像以前那样,因为以前是拿钱要维持生命的,要活着,现在用不着了。
凤凰湖南:要拿钱维持生命,要活着是一直持续到什么时候?
大兵:持续到十年前吧。
凤凰湖南:十年后的自己可以开始慢慢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大兵:对啊,所以我现在不用非要挣钱。我的相声剧到现在都没有赚什么钱,但我就很开心,做艺术这个东西,不能功利性太强,当然,在你艺术初期是要靠功利性来维持的,你的创作激情是要靠功利性维持的,那么走到一定的阶段以后就不能再唯功利论,你就得开始超脱一点,对吧,要跟现实保持一定的距离。
凤凰湖南:湖南省曲协主席这个身份对你有束缚吗?
大兵:没有,没束缚啊。任何身份,你觉得有束缚,它就束缚你,你觉得没束缚,它就束缚不了你。
凤凰湖南:但是大兵开始有这个身份的时候,别人会给你贴个标签说你开始从政了。
大兵:没有啊,这哪是从政啊,这是人家的误解,我当个省曲协主席也没有得一分钱,到现在没有人发我一分钱工资。管人?你以为我管得住他们吗?根本管不住,大家想干嘛干嘛。这个不要在乎它。
凤凰湖南:如果不在乎的话,为什么会开始踏入这一块呢?
大兵:那只是党和政府对我的抬爱,我顺其自然地接受。现在我也不想接受了,想辞了。我们在体制外的时候,都觉得体制内挺好,有保障。真的到体制内才发现,不是我生存的环境。就跟狼一样,狼挺羡慕狗,一天到晚吃的膘肥体壮的,偶尔被人溜溜,还能那什么,但是有一天,你真的混到狗的队伍中去,你才发现我不能这样活,这不是狼啊,对吧,还是想做狼。
凤凰湖南:现在有辞掉的想法吗?
大兵:对,我已经递交了辞呈。
凤凰湖南:重新回归到自己的本行?
大兵:也不是回归,在那儿也不存在出去。反正就是觉得我何必呢?何必占着茅坑不拉屎呢?我就是一个身份:相声演员。
现在真正有吸引力的,是人类思想的高峰
凤凰湖南:在历经那么多事情后,现在的大兵都感觉是越来越有艺术家的范儿和味道了。
大兵:你在瞎捧我。你又不是大艺术家,你怎么知道大艺术家是什么样的?
凤凰湖南:在我看来,喜剧演员他们在台上给人欢笑,在台下过自己的生活,他只是一份工作而已。
大兵:不,喜剧只是一种生活方式,但他会不由自主用这种思维方式来控制自己一辈子的思维方式。就是我们思考问题的方式会因为职业改变而改变,你说像我们这种干别的基本上活不长,只能干这行,这也是一种职业病。
凤凰湖南:所以当你用这种方式做别的,像公务员啦,别人会觉得你有点怪。
大兵:对。另类,因为我们思想另类,因为你必须要另类,你才能从事自己这个职业。如果我和你思维一样的话,我怎么能写出喜剧呢。我必须用喜剧思维,这种思维一旦不断地训练,不是训练啊,就不断地运用的话,就变成了一种下意识。他就把你整个下意识改变了,这就是你的整个思维方式不同。
凤凰湖南:我没有想到你们的职业病是这样,除了演出的精力透支外,还会在思维上打上一个章印。
大兵:对,主要是思维方式上,他会改变你的思维方式。那实际上这个思维方式容易让人钻牛角尖,很容易陷入到一种抑郁的状态。
凤凰湖南:它会在正常的生活中用舞台的那种方式来诠释。
大兵:对,它容易产生抑郁,容易与周围格格不入。
凤凰湖南:你有碰到过这种情况吗?多吗?
大兵:有。我40岁以前,20多岁到40岁之间,比较偏激,说话也很偏激,世界观很偏激。
凤凰湖南:偏激体现在说话上,还是跟亲朋好友的相处呢?
大兵:没有朋友,没有任何朋友,亲人就觉得你是个怪人。
凤凰湖南:后面是什么力量将你拉回来了?
大兵:慢慢地,人年龄大了以后,荷尔蒙分泌也就下降了,所以它那种极端的情绪也越来越平衡。不像年轻气盛,是根炮仗,一点就炸开。
凤凰湖南:那20多岁到40岁之间,你做过最过激的事情是什么?
大兵:没有什么特别过激的事情,因为我是有一点宗教情结,就是我经常能接触到宗教里一些好的东西,它能随时地使我宽心,没那么扣字眼了,没那么钻牛角尖了,最后觉得世界还是圆的。
凤凰湖南:就是说您现在大部分时间就是处于这种平和的状态吗?
大兵:对。实际上我一直都是那种宅男,没演出的话,可以在家里呆半个月不出门。有演出的话恍若隔世。就是说那个环境是我久违了的一个环境,演出的地方热热闹闹的,乱七八糟的。你想想,当你把自己关在家里关一个星期,哪怕你出去买个菜你都会觉得很陌生。
凤凰湖南:宅在家中时,您对那种恍如隔世的舞台会有想念吗?
大兵:没有。我还是愿意回到我的窝里宅着。我的老婆经常跟我说,咱们去哪个地方旅游去吧,哪个地方真漂亮。我就会说,不要说这个,对于我来说,这个物质世界所有的风景,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吸引力了,包括珠穆朗玛峰,没有任何吸引力,现在对我来说,真正有吸引力的是人类思想的高峰。
凤凰湖南:所以你在家里看书?
大兵:对,我要去攀登那个高峰,我觉得那才是真正的风景。
凤凰湖南:您家藏书有多少?
大兵:我不藏书。一般看了就扔,但都会记在心里。看书一定要扔书,你要不扔掉,就不会仔细看,不会强迫自己看。
凤凰湖南:我相信你现在还保持着看书的习惯,你给自己规定大概是一个星期多少本?
大兵:我摊开几本同时看,类型差的越远越好,涉及的行业也不一样,因为这样看书有意思,速度也会比较快。因为你看书会陷入到一种乏味中去,你在一个类型里呆太久就会乏味了,这时,你开始看别的。比如说我现在在看哲学啊,比如罗素的《西方哲学史》,我这边摆个武打小说,这样看,那你两边都会有兴趣了。
凤凰湖南:看书的时间会占你呆在家里时间的多少?
大兵:四个小时,六个小时,有时候八个小时,只要那书好玩。
凤凰湖南:您这样宅,您的妻子会有抱怨吗?
大兵:没有啊,她很开心啊,因为我不出去乱玩。老婆最开心的就是老公在家里也不嫖也不赌,还陪着她,而且我看到好的段落,还会分享,她会叫我说给她听,这样的话,她还占我便宜了。她不要花那么多精力,直接把书的精华都看完了,记不住的,她还让我写下来,我也乐于干这些事。
我肯定是个愚者,不蠢得连自己也发指就好
凤凰湖南:你的应酬活动不多吗?
大兵:我可以没有应酬,在这点上我比较明确。我发现你只要敢于拒绝,就没什么事,什么事都没有,都是自己吓唬自己。
凤凰湖南:你现在是敢于拒绝了吗?
大兵:对。
凤凰湖南:现在你能自己吓唬自己的时候多吗?
大兵:多,但是我很开心,我发现自己害怕的事情就会很开心,我要么就把它参透:到底怕什么呢?每次都问到自己的心底,把自己的灵魂拽出来晒一晒,究竟怕什么?一旦问出来,一个作品就出来了
凤凰湖南:您给自己的生活留有余地吗?
大兵:我告诉你,老话归老话,佛教中有一句话,很透,叫智者重因,愚者求果。你信因果吗?有什么因一定会有什么果。智慧的人种植善因,不管果,只有愚蠢的人,才拼命求果,忘了种因,真正有智慧的人只种善因,至于什么结果都可以。
凤凰湖南:您从十年前在做那些事情,就是在种善因。
大兵:对,你不要去管果,因为果不在你的控制范围之内。
凤凰湖南:那这十年时间来,你会不会发现越活越宽广呢?
大兵:对啊,所以十年后的今天我觉得自己活得很开心,比十年前活得很开心,我现在有很多朋友,我的朋友跟我说话比我还要随便。
那天有个朋友对我说,你说话怎么不给人留点余地?他说我在你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就我错,要么就你对,再没别的了。然后我就想,是哦,我是不是真有这毛病,我就问一个朋友,我就说有人说我说话不留余地,说话就把人给呛着。他说你那个朋友很敢说话,你(大兵)说来说去,只给我们留一条路,永远是我们错。这就是我跟我朋友最近的对话。
凤凰湖南:所以朋友确实是很重要,像一面镜子,有时候你自己看不到的误区,他们可以看到。
大兵:对,不要去在乎朋友,朋友是奢侈品。这世上最不可惜的就是朋友,你也没必要去为朋友操心。你不用在乎他,有了就有了,没有就没有。
凤凰湖南:您想成为一名智者?
大兵:我至少不能成为一名愚者,当然,我肯定是一个愚者,但是不要太蠢了,蠢得连自己也发指了,自己都受不了了,我肯定是个蠢东西,但努力往智者的方向走,而且智者也不是我的目标,我觉得做个智者也没什么,因为这世上,没有一个活得好的是智者,对不对?
一个活得很开心,幸福感很强的,是智者,越是智慧的人越活的累,越活的没劲,我觉得智慧也好,理性也好都是工具。目的是感性的,真正的幸福是什么,叫自由的感性生命。我们的先辈就已经做到了,释迦摩尼就做到了,所以我们也有可能做到。不要以为自己做不到,不要在根上就把自己给否定了。老子也做到了,庄子也做到了,这些人都做到了。
凤凰湖南:感性地生活?
大兵:对,叫做自由地感性地生活,我们平时是不自由地感性生活,就是我们的感性老是受制于自己的情绪,一会被这个激怒,一会被那个击败,一会被这个弄得很伤心,一会又被那个弄得很开心,我们老是受制于自己的情绪。
那么自由地感性生活是什么?我们有情绪但不被它控制,不是不往心里去,是不太爱往心里去,人家骂我就骂我呗,我又不少块肉,我又不因此名誉受损,他骂我是猪,OK,你跟他争,我不是猪,那不是神经病吗?你不随他骂吗?
凤凰湖南:您在这个路上修行吗?
大兵:对,一辈子就是修行,修行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不断把自己想不通的事情拿出来分析,让自己想通。比如说,我有一天突然想通某个问题,再也不跟人争了。
你看,我这一辈子的目标是什么,因为我的活着,而让人们有片刻的自由。这是我生活的目标,我的生活理想,当一个人自由地评论我时,我要去和他争,那就破坏了我自己的理想。为什么?他评价我时,他是自由的,对吧?你觉得他说的不对,至少是不完全对,但他是自由的,这恰恰是我的目标,我的目标就实现了,所以,千万不要去争,“你懂个屁呀,我告诉你...”完了,他不自由了。我的目的不就是让他得到片刻自由吗?现在他通过骂我、通过损我,他得到了片刻自由,多好呢,对吧?我保护还来不及。所以再也不争了。
凤凰湖南:悟透这一块要经过多少个争执呢?
大兵:对,你得争啊,只有从争才能到不争,你一开始争啊,一开始不争不可能,谁也做不到不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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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 语:
大兵这期的《TA说》,是今年最耗能量的采写。采访中,他反应迅速,不能有一点走神,一旦有个缺口,他会毫不留情以大兵式的冷幽默调侃你;他又是个直白的人,对自己的刻薄剖析,有时让人都不忍直视。看,台下的大兵与台上的大兵如此矛盾,又如此和谐。
当我还是小孩,看到大兵在电视里说唱捧哏时,觉得他是一个可以做任何事情的人。可是,当一个人真正的力量不断增长,他的见识与知识面不断扩展时,所走的路必然会越来越狭窄,直到最后他不再选择,而只是去全然地做他必须做的。就像大兵的相声路与公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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