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NA鉴定师眼里的人生:有人俩娃都不是亲生的
2017年05月11日 08:48
来源:新京报
原标题:口述| DNA鉴定师眼里的人生除了亲子鉴定,现在还有人来给动物做鉴定。有个内蒙的农民家母牛下了小牛崽,被别人偷走了,他想要证明这头牛到底是谁家的。做一次鉴定要花几千块钱,他说自己“
原标题:口述| DNA鉴定师眼里的人生
除了亲子鉴定,现在还有人来给动物做鉴定。有个内蒙的农民家母牛下了小牛崽,被别人偷走了,他想要证明这头牛到底是谁家的。做一次鉴定要花几千块钱,他说自己“不争馒头争口气”。
“刚开始做DNA鉴定的人很少,一个月只有一两例。2005年以后,私人委托做亲子鉴定的人数激增,到现在达到每年近一万例。”鉴定师邓亚军,从业十五年。作为中国第一批DNA鉴定师,她亲身经历了这项技术从饱受质疑到逐渐被国人接受的全过程。
另一位从业十年的DNA鉴定师戴维,从去年8月起开始在天涯社区发帖,记录自己在工作中遇到的案例与故事,反响热烈,至今已有一千五百多万次的点击量。
2002年5月起,我国把原本主要由司法系统内部机构操作的DNA鉴定向具备相关技术力量和资质的社会第三方机构放开。从那时起,DNA鉴定从颇具神秘感的司法部门专业技术,慢慢为大众所熟悉。
在多年的职业生涯中,戴维和邓亚军目睹了不同人生中的背叛、谎言、挣扎、隐忍,还有一些柔软与温情。3D讲述DNA鉴定师:目睹两千多家庭濒临破裂。
戴维
34岁,湖南DNA鉴定师,从业10年。
写故事记录时代
高考时我本想报考中文专业,遭到母亲强烈反对,我母亲是一名法医,她希望我子承母业。虽然顺从了母亲的意愿,但我心中始终残存着文学梦,从去年8月份开始,我在天涯上发帖,将我的所闻所见记录下来。
触发我动笔写作的直接原因是委托人陈诚(化名)。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微胖男人,言谈举止十分敦厚本分。和大多数来鉴定中心的男人一样,他要看看孩子是否是自己亲生的。
拿到鉴定结果后,陈诚一下子瘫倒在地,放声大哭。
情绪稍微平复后,陈诚告诉我,这已经是妻子第二次出轨了。前几年妻子生了一个儿子,鉴定后发现不是他的亲生骨肉,在妻子的再三保证下,陈诚选择了原谅。然而妻子却再一次欺骗了他,又生了别人的孩子。
陈诚彻底伤了心,鉴定结果出来第二天,他跟妻子离了婚。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离婚才一周,妻子就跟她的初恋情人领了结婚证。
这个故事促使我开始写作,我觉得不相爱的人勉强在一起,婚后出现出轨等问题的概率太大了。许多来鉴定的人原本认为,在感情中只要不断付出,哪怕对方并不爱自己,但只要自己付出得足够多,对方也会被感动。
可目睹这么多故事后我才明白,他们付出得再多也只能感动自己。我决定把这些人和事记录下来,让更多的人看到并警醒。
帖子发表后的反响超出了我的预期,几个月的时间,点击量超过了100万,回帖数达到了4万多,也许这些故事也触动了他们吧。
DNA鉴定报告模板。
从匪夷所思到习以为常
2007年,我从湖南医科大学法医专业毕业后,进入长沙一家DNA鉴定机构,成为了一名DNA鉴定师。
入行不久,委托人张亮(化名)找到了我。张亮20岁出头,有一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妹妹。他告诉我,父母平时对妹妹非常偏心,有次他偶然偷听到亲戚间谈话,说父母去世后会把所有财产都留给妹妹。
后来,他怀疑自己不是父母的亲生孩子,决定偷偷做个亲子鉴定。
我告诉了张亮做鉴定需要提供的材料,没多久,张亮带着从垃圾桶里捡出来的沾有父亲鼻血的卫生纸,来到了鉴定中心。DNA鉴定比对后,结果正如他所怀疑的,他与父亲没有血缘关系。
张亮非常沮丧,拿着鉴定结果离开了。后来他告诉我,父母对他坦白,早年因为无法生育,抱养了他,没想到十年后,父母生出了自己的孩子。
还有一位58岁的钱先生,希望鉴定儿子是不是亲生的。钱先生早年离异,独自生活多年后遇到现任妻子,结婚时他53岁,妻子31岁。当时妻子带着一个16岁的孩子,说是和前夫生的。
结婚一年多,妻子就给他生了个儿子。然而,随着孩子慢慢长大,钱先生发现,儿子的眉眼没有一点自己的影子。
鉴定结果很快出来,儿子和他没有血缘关系。钱先生暴跳如雷,我花了很久才安抚住他的情绪。
鉴定结果显示,孩子的亲生父亲是妻子带来的不到16岁的“儿子”。
看到鉴定结果,钱先生号啕大哭。
我最初遇到这样的事情,常常会和委托人一起难过,他们哭诉时,我会禁不住想,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可怜的人。可随着从业时间越来越久,见到的匪夷所思的事情越来越多,最初的“感同身受”似乎变淡了,觉得“不过那么回事儿”。
我常和母亲倾诉自己的见闻和情绪,母亲开导我,七八十年代老百姓家里很贫困,有的人吃不上饭,为了一口粮食去给别人生孩子。她觉得和那时相比,我现在面对的这些都不算事。
近年来,亲子鉴定已变得十分寻常。
有点像医生和病人
DNA鉴定结果揭开的往往是委托人内心最隐秘的伤疤,他们很痛苦,想找个人倾诉,但“家丑不可外扬”,我作为鉴定师就成了他们的最佳倾诉对象。很多委托人后来和我保持着朋友关系,向我讲述鉴定结果出来以后的人生走向。
过了一些日子,张亮找到我,说已经找到自己的亲生母亲了。生母由于吸毒进了监狱,不肯认他。当年生母就是因为没钱买毒品,才卖了他换钱的。
张亮当时濒临崩溃的边缘,他无法接受一切真相大白以后,养父母不再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亲生母亲又是一个“瘾君子”,也没人知道他的亲生父亲是谁。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不做DNA鉴定。
钱先生也来找我倾诉,妻子从一开始就撒了谎,她根本没有结过婚,没生过孩子。那个16岁的少年其实是她的恋人。两人因家人反对,相约私奔,进而决定让女方嫁给钱先生。他们还合计着,等到钱先生过世,继承钱先生的家产。
钱先生说,鉴定结果出来后,妻子和小男友搬出去另住了,听说后来小男友的家人过来把小孩子接走了。妻子给他留了一封信,称这辈子对不起钱先生,下辈子定会报答他。
当时钱先生还觉得妻子是善良的,没想到后来妻子以尚未离婚为由回来找他要钱,一开口就是五十万。经不住妻子的再三纠缠,钱先生和妻子办理了离婚手续,给了对方三十万。
每次从委托人口中听到世间种种悲欢离合,我都会觉得,我们之间有点像医生和病人,他们心里有解不开的结来找我倾诉,就像病人找医生寻求帮助一样。
再到后来,我还是觉得,其实除了极个别的确实是本性恶劣之外,绝大部分的都是有苦衷的。实际生活中想要遇到这些情况,几乎不可能,绝大部分人的生活,还是平淡又温馨的。
邓亚军,中国第一代DNA鉴定师。
邓亚军
45岁,北京顺义某DNA鉴定中心主任,中国第一代DNA鉴定师。
“冒天下之大不韪”
上高中时,我大哥对我说,学法医专业吧,属于公检法系统,将来容易分配工作。就这样,1995年9月,我糊里糊涂地拿到了西安交通大学(原西安医科大学,后并入西安交通大学)法医学专业的录取通知书。读研期间,我来到北京跟着导师做课题,开始接触DNA鉴定技术,毕业后我成了中国最早的一批DNA鉴定师。
以前,我所在的鉴定机构会统计,每年做的亲子鉴定中有多少是排除亲子关系的。2005年,我们中心共计做了1600例亲子鉴定,排除亲子关系的占总体比例的28%;2006年做了2700多例,排除亲子关系的所占比例为22%;2007年一共做了3000多例,比例为26%。
后来,这组数据公布后引起了巨大的争议,有人对我说,你们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当时许多媒体批评我们,认为我们做的事情有违伦理道德。遭到大量言论攻击后,我们就没有继续统计下去。
2006年,陕西一家电视台邀请我参加一个电视辩论节目。正方观点是丈夫不应该背着妻子带孩子做亲子鉴定,反方观点是应该。
节目现场火药味十足。一位40岁左右的心理系女老师激动地指着我说,“你们这样做亲子鉴定违背了妇女的合法权益!”
我当时的身份本是调解员,但是偏向了反方。我很困惑,又不是因为我们的鉴定,这些人才红杏出墙。我们只是通过鉴定来证实他们所犯的错,要被指责的并不是我们。
邓亚军所在的DNA鉴定中心。李瑾摄
时代变了
2002年5月,我国把原来主要由司法系统内部机构操作的DNA鉴定向具备相关技术力量和资质的社会第三方机构放开。从此以后,我见证了DNA鉴定逐渐为大众所接受的全过程。
时代在变,国人的观念和意识也在变。现在没有人再来指责我们这些鉴定机构的道德水准不够了,大众对DNA鉴定这项技术逐渐认可、接纳了。
刚开始做DNA鉴定的人很少,一个月只有一两例。2005年以后,私人委托做亲子鉴定的人数激增,到现在达到每年近一万例。
前两年,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年轻女孩来到我们鉴定中心,她告诉工作人员,自己怀孕了,但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年轻女孩把跟自己发生过关系的4个男人一起请到了鉴定中心。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在等待结果的过程中,4个男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年轻女孩对我说,鉴定出来孩子是谁的,她就跟谁结婚。
我有时会想,这样的事在过去是无法想象的。
不说别人,就说我们单位的同事,生了孩子都会自己偷偷摸摸地做鉴定。他们孩子满月的时候,我问他们做亲子鉴定了吗,他们说早做过了。我觉得不能说是他们在怀疑,而是一种职业习惯吧。
除了亲子鉴定,现在还会有人来给动物做鉴定。有个内蒙的农民家母牛下了小牛崽,被别人偷走了,他想要证明这头牛到底是谁家的。做一次鉴定要花几千块钱,他说自己“不争馒头争口气”。
在众多来鉴定的人中,有一个男人让我印象深刻。鉴定结果显示,孩子不是他的。拿到结果以后,他很平静,没有丝毫怨恨,而是说了一句:“要是我妻子知道了,她该怎么办哪?”
这样的反应让我和同事们感慨万分,无论人心多么复杂,在那一刻,我看到了人心深处最温暖的地方。
[责任编辑:石凌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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