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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宏:罗家注重个性、不唯唯诺诺地活着


来源:潇湘晨报

我在看罗家的故事,或多或少,罗家的人都有这股子气:老子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上,我就不能太辜负了我自己。我觉得罗家的这种比较注重自己的独立个性、不战战兢兢唯唯诺诺地活着,是我认为的罗家最宝贵的品质。每一个人,哪怕他很卑微,但他都活得自信。

原标题:罗宏:罗家注重个性、不唯唯诺诺地活着

1387年,一个叫罗应隆的江西移民在今湘江株洲段的鼓磉洲搭起窝棚。633年后,他的第二十世孙罗宏在其出版的新著《湖湘世家·鼓磉洲罗氏》一书中记载了这一事件。

“罗宏是可以不靠先人吃饭的,但既然先人留下了这么丰盛的一桌饭食,不吃白不吃,我估计罗宏还会一碗一碗吃下去。”罗宏的朋友龚曙光在《湖湘世家·鼓磉洲罗氏》的序言中如是说。

龚曙光之所以评议罗宏祖先留下的饭食“丰盛”,是因为罗宏的族人从明代到上世纪中叶,奇迹般地踏着历史的大部分节点,且参与了历史的塑造,例如江西填湖广的移民大潮、明末的湖湘抗清血案、岳麓书院的清代辉煌、经世派湖湘精英集团的形成、湘军的崛起以及后来的五四运动、秋收起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等,这个家族的人物及姻亲、友人们都踩到了点。

“这个家族何以在湖湘大地持续显望500余年?”带着这个疑问,罗宏花了5年时间查阅族谱和各种资料,写下了《湖湘世家·鼓磉洲罗氏》,向读者推开了其家族的历史的窗棂。

4月15日,著述时非常严谨的罗宏在接受访谈时,言语尽显性情。相信读者,隔着纸,也能感受到这位教授和知名评论家、作家的不拘一格。

撰文/潇湘晨报记者 刘建勇

罗宏。

大家族通过科举和权力圈近距离接触

潇湘晨报:罗教授好!您在写到罗瑶的乐善好施时,认为这与宗法制度管理设计有关。从鼓磉洲罗氏优秀人才辈出来看,应该也与其宗法制度有关。您自己也是鼓磉洲罗氏一脉,能否谈谈鼓磉洲罗氏宗法制度的管理设计,有哪些方面是能够确保人才辈出的?

罗宏:宗法设计应该不是像法律那样有个条款。大家都是凭着感觉。它是以宗族作为一个管理单位。宗族根据它的需要,根据族长的意识,就设计出了一个相当于乡规民约的东西。它的主要目的是想让宗族发展壮大。因此,它的制定,不一定是为了保证族里人才辈出。当然,人才辈出也是宗族兴旺发达的一个方面。

一个大家族怎样保证兴旺发达?我在《湖湘世家·鼓磉洲罗氏》这本书里面讲了四个条件。

一、要有经济基础,一个家族,你连最基本的钱都没有,你怎么去发展?二、你这个家族,要把财富保护住,要能让财富升值。在古代,保住财富就必须要有权力,必须用财富去和权力勾兑。财富和权力勾兑的时候,就产生了我说的第三个条件,你总要显得有文化吧,用文化的东西提升自己的品味,然后获得和权力对话的平台——如果没有文化,就像是做生意,一单一单的来,我今天给你多少钱,你给我一个什么政策。当然,搞点字画、买点古董、赞助点文化活动等,是很土的一种方式。要不土,要进行战略设计,就必须培养出自己的后人,能够和权力圈的人进行近距离交往。而这,一个重要的途径便是经过科举,把家族的人变成官场中人。都是官场的人了,勾兑就常态化了,也高尚化了。罗瑶走的,就是这条路。还有个方式,是联姻,把其他的家族绑成亲戚,其他家族的财富和权力也就向你倾斜了。

潇湘晨报:罗瑶显望后,罗家的人才阵营中,再无非常优秀的商人,这是否因为能够为财富护航的,仅只权力。所以,其后人大多数是把主要的精力放在了入仕为官上?

罗宏:我们要是抠概念的话,罗瑶还不是以商为主,他是以农业为主。商业能够赚钱,农业也能够赚钱。在罗瑶这个家族,他赚钱的路子,不仅仅是走商人的路子,他读书做官,也是赚钱的路子。条条大路通罗马。从这个角度来看,虽然你第一桶金是通过种地、经商得来的,但第二桶金、第三桶金,就不一定还要走原来的路子。尤其是,他这个家族已经上了台阶,赚钱的路子已经变宽了。

潇湘晨报:您怎样看待“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与“识时务者为俊杰”?您写到罗希湛一家因反抗张献忠部被灭门且父老乡亲也迁怒他们要除之而后快,这样的事件对后世有哪些警示意义?

罗宏:我写罗希湛的故事,是我重视这个故事背后的意义,并不是他家死了多少口人——当然,这也值得重视,毕竟是我们罗家的一个惨剧。

我在序言中说过,如果我写的这些人物,仅仅因为他们是我的先人,我的积极性也就那样大。

因为他们身上、他们生活的故事,让我怦然心动的,是他们具有让我们更高层面地去思考一些东西的价值。

例如,罗希湛和他的家族,受儒学的影响很深,觉得宁可玉碎不为瓦全,他就抱持着绝不和流寇、反政府势力同流合污的决心,哪怕家族满门抄斩。这超出了一般人的生存目的。

罗希湛这样的人,是一根筋。他们一定要守住一面大旗。一旦他信仰的体系、信仰的旗帜,遭到威胁,他愿意拿他全部家族的生命去保卫它。这是在文化的感召或者说教化下,少部分人的信念。我们说罗希湛是追求崇高也好,追求壮烈也好,追求神圣也好,但他不应该以此绑架别的人——我想要表达的是,神圣的东西,它到底有没有无限的权力?最好的东西、最美的东西,真理、美好、善良,例如牡丹花最美丽,你有什么权力要求别人都开牡丹花呢?我为什么不能长映山红呢?为什么可以不长花、就是草呢?

我想通过罗希湛的故事传达这么一个道理:你可以去殉献你认为的理想,但别人也可以做自己平庸的人,哪怕他人格不高尚。不高尚的人也应该有活着的权利。

潇湘晨报:为什么历史上的罗氏知识分子中,不管高官还是普通公务员,或者处士,大多很有个性、进退自如,呈现出非常丰富的“生态”?

罗宏:在封建社会,皇帝的官僚只到县一级。县官,他的师爷、他的幕僚,都要自己请。县以下,以大家族为代表代为管理。这就给大家族留下了很大的权力空间。

罗家的子弟进退自如,还敢有些调皮,既有他个性上桀骜不驯的原因,也因为他有一个皇帝管不到的地方。他回去以后,他家园的门是向他敞开的。他可以教书,可以种地,可以钓鱼。没人管。如果他回去以后,有人把他管得死死的,他也不敢太调皮。

罗典运气好,因为弟子们的表现,历史地位高

潇湘晨报:举人187人、会试成进士36人,弟子们覆盖了社会的各个领域。岳麓书院山长罗典这样的成绩,很难复制和超越。您在书中写到罗典经常把学生带出课室,在游山玩水间交流对话。罗典教书育人的成绩和他的这个教育方法是否有很大的关系?

罗宏:罗典和他的两个徒弟袁明曜、欧阳厚均,都是沿用的罗典的教育方法:在游山玩水间,碰到什么花就讲什么花,碰到哪首山歌就借着哪首山歌开始教学,这是什么调、什么韵——这是一个方法问题,他是让你从你的生活中间的点点滴滴去悟,去真正拥有你的知识,而不仅仅是记住一个概念。至于他带学生们去山上、去田野,倒只是一个形式。他只是想让他的学生感受到知识是无处不在的,并不是只在课堂和课本中。

罗典的教学方法中,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他注重因材施教,他觉得最关键的是把学生身上的优良的东西唤醒,而不是让学生学他罗典的东西。在罗典看来,哪怕我的东西是金科玉律,如果你学不进去,就不要你学,我要你学你能够接受的东西,让你自己做一朵花,绽放你自己,把你自己开得灿烂,而不是变成我罗典的花。

潇湘晨报:罗氏家族的发展和湖湘文化的崛起,正好几乎同步,这是必然还是偶然?晚清湖湘精英群体的罗门弟子集团聚集了贺长龄、陶澍、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等人。这个集团的形成,是必然还是偶然?

罗宏:我觉得是偶然因素占大头。湖湘精英的产生,一定是在乱世。国家不乱,就没有英雄。什么时候国家乱呢?这又不是可以把控的。正好是国家乱的时候,正好罗典培养的这批学生就能够治乱——当然,他并不是为了治乱而培养的这批学生,就像伟哥的诞生,并不是为了治疗阳痿,而是为了治疗心脏病。如果国家不乱,他们有本事也是空的,无用武之地。我认为罗典是个运气很好的人,他是因为他的弟子而成为一个在历史上地位很高的人。

湖南是个比较封闭的地方。湖南没有一个英雄是在湖南就牛逼的。贺长龄也好,陶澍也好,曾国藩也好,都不是在湖南牛逼的。他们所建立的功业,都是在湖南以外的地方。

湖南人牛逼,就是那一百多年牛逼。1840年以前,湖南有做大官的,但是没有大的作为,包括周敦颐。周敦颐在湖南只待了14年,只是从出生待到他的少年时代。他所学的东西都是在湖南以外学的。包括他死,也都是死在江西的。周敦颐自己都没认为自己是湖南人,我们讲一个人是不是湖南人,并不是因为他在湖南待过,而是要他具有湖南人的性格、湖南人的行为处事方式。

罗典的弟子和再传弟子,我在书中列了个表,不说把那一百多年湖南的牛人一网打尽了,至少打得七七八八了。他们叱咤风云一百多年,整个中国按照湖南人的意志在走。那时,湖南人的意志就是王船山的意志。那一百年间,湖湘文化也就是中国文化。

潇湘晨报:一方面,宗法社会的乡村是皇权薄弱的地方;一方面,挽救了最后一个皇朝的,是诞生在皇权薄弱地方的民兵组织的湘军。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罗宏:皇权薄弱,在清代不是一步推到位。嘉庆年间,和珅集团倒台以后,统治者集团对满族官僚集团有点失望,也不大放心,觉得满族人啃满族人的江山啃得太厉害,所以,开始启用汉人做主要官僚。这是当时基本的潮流。

恰巧的是,嘉庆皇帝和道光皇帝,起用的是贺长龄、陶澍等罗典的弟子,皇帝,尤其是道光皇帝用他们,并不是因为他们是湖南人,而是正好他们当时在朝廷表现非常优秀。

江南也是出才子的地方,但江南是富庶的地方,他们对为皇帝卖命的动力没那么足。但是,湖南的才子给点阳光就灿烂,你给我个官,我就作死地给皇帝搞,期望做好了,就会发达。例如,两江的盐运,以前地方官层层盘剥,嘉庆皇帝想整顿,就先后派了贺长龄和陶澍去了。贺长龄和陶澍拼命表现,获得了皇帝的嘉奖。后来又推荐了别的湖南人,正好的是,被推荐的人也还争气,也是作死地搞。这样,在汉官当朝的时代里,湖南人的表现非常优秀。

罗宏,湘江边。他的对面即是其祖墓所在地鼓磉洲。受访者供图

即使吃祖宗饭也不想表现得吃相太难看

潇湘晨报:是否有别的湖湘文化研究者也关注到了鼓磉洲罗氏?是什么促使您选择从湖湘文化的角度深度切入对家族历史的研究?

罗宏:我自己曾经吹自己,说这是湖南历史上第一部湖湘世家的历史的读本——曾国藩、左宗棠,都有很多人在写,但,他们顶多写了曾国藩、左宗棠上下几代人里的几个人,但没人写他们的族史。我这里写的,都是罗家的人,而且写了五百多年的历史。

湖南五百年都这么辉煌的家族,就两个,还有一个是湘潭的方上周家。方上周家当官当得大,进士很多,但周家没罗家那么多正好踩在历史的一些节点上、历史的岔道口上的人物。这些人物本身可能并不重要,但有他和没他可能就会两样。例如,毛泽东的秘书罗哲烈士,如果罗哲烈士告了密、当了叛徒,历史可能就要重写。所以,我一看族史,看到不少人都在历史的节点上,就非常兴奋,我马上就知道这是好料,感觉祖坟开坼了。我就愿意花力气去搜集资料,去写。而且,这个东西又没人写,我感觉像是占了大便宜。

潇湘晨报:您对家族先辈毫不留情,您认为该质疑的就质疑,该批评的就批评,该追问和谴责的,你也追问和谴责。是什么促使您这样“秉公直书”?您的这样的做法,现在的族人对你有没有什么意见?

罗宏:我批评厉害的,都是跟我最亲近的人。例如,罗正纬,他是我的亲爷爷。对于离我比较远一点的,例如罗典,我就比较礼貌。和我越近的人我批评越厉害。第一个是我不怕,我赖皮,你真要从坟里面跳出来骂我,我也就赖皮:我又没骂别人的爷爷。我自己的爷爷我讲几句又有什么关系,顶多挨他几个耳光咯——这是开玩笑。

我们写历史,肯定是要尽可能真实。我们每个人都有偏见,每个人都有材料掌握的多少不同,等等,多方面原因,要达到百分之百真实是不大可能的。既然如此,我们就必须要守住一些东西。我写我们罗家,我守住的是,我不能跪在我们罗家先人面前写,我要站在高峰上俯视罗家。俯视了,有些东西就是我看不上的,不以为然的,那我就要把我的不以为然写出来。当然,我佩服的那些部分,我也要讲,要做到公正嘛。另外,我写我的祖宗,吃祖宗饭,我也不想表现得吃相太难看。要不想吃相太难看,就要表现出我是怎么看待那段历史的。我觉得历史能够存下来,最重要的,是对后人有什么启迪。给后人启迪,就至少要跟历史人物平等地对话,用今天的认识去回望他们,告诉他们你们今天得意的东西若干年后并不值得得意。

我觉得,如果我的祖先感觉到他的后人罗宏不能超越他们,他们会失望的;如果他们觉得罗宏还能指点江山,指出他们这里不对、那里不对,他们心里会想罗家的这个后人还是可以的。这才是真正让先人脸上增光的。

潇湘晨报:鼓磉洲罗氏对您以及您现在的其他族人是否还留有一些烙印?

罗宏:我相信你和我的谈话,你也感觉到了我有些傲气。我一直认为,人来到这个世界上不容易。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就只是作为一个生命活着,是不是太浪费了自己了?既然你来到了这个世界上,你就要有这个信念:我是独一无二的,世界因为我,所以才是这个样子;世界没有我,世界肯定是另外一个样子。人要有这种勇气。

我在看罗家的故事,或多或少,罗家的人都有这股子气:老子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上,我就不能太辜负了我自己。我觉得罗家的这种比较注重自己的独立个性、不战战兢兢唯唯诺诺地活着,是我认为的罗家最宝贵的品质。每一个人,哪怕他很卑微,但他都活得自信。

[责任编辑:张桂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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