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册

罗维:千山我独行——《行走的树》及作者印象谈


来源:凤凰网湖南综合

千山我独行 ——《行走的树》及作者印象谈注:这是咪咪妈妈为一位尊敬的学人兄长新书出版所写的文章,也是第一次写书评。一、建永先生印象给建永先生写书评实在很

千山我独行                           

——《行走的树》及作者印象谈

注:这是咪咪妈妈为一位尊敬的学人兄长新书出版所写的文章,也是第一次写书评。

一、建永先生印象

给建永先生写书评实在很有压力。我给自己打气,厚着脸皮对老兄说,我的文字不好,胜在能浅语长情。

老兄回:你的文字我喜欢,怎么样都是好的。

这我就放心了,我喜欢做没有压力的事情,没有压力的事情我做得更好一些。

伴雨而至的头伏某天,日色昏暗的下午,我用白瓷盖碗沏上一碗2017年的政和白牡丹,清幽淡远的香气静静在感觉里弥散开来。这才打开电脑,边忆,边写。用文字描摹一个所尊敬和欣赏的长者的风度,是应该在一种端肃清净的心境里开始的。

与建永先生遇见,是多年前的事了。那一次是凤凰网湖南站做一档关于凤凰小城的文化访谈,邀请了三个爷们加我一女子,在凤凰沱江的廊桥上摆开架势聊湘西聊凤凰。彼时他们三位都各已有绝活在身,在省内学界独树一帜,独我名不见经传。

之所以被邀请,是因为当时在湖南教育电视台湖湘讲堂栏目做了《湘西王陈渠珍》的系列讲座,并且放出过一句至今被不少人调侃的豪言:“若是回到一百年前,我也会拿命去爱这个侠骨柔肠的湘西男儿”。我生于怀化芷江,也算是半个湘西人,骨子里有些匪气不算奇怪。这大概也是我能进入到建永先生视野中,并被他引为同道的一个原因吧。

有一个细节不能忘记。录制节目前,中南大学孟泽教授、研究湘军史的历史学者谭伯牛先生,还有建永先生和我,四人无事,坐在沱江边扯闲谈。金色晨光洒在沱江水面,略带清寒的空气里生气勃勃的凤凰小城给人以温蔼愉悦之感。我们几个坐在老式靠背木椅子上,衣着言谈一看就是异乡人。虽然几位都是楚人,思想和精神里都有内敛的楚人特有的劲道,却又各有特色。

(左一:谭伯牛先生;左二:张建永先生;右一:孟泽先生)

孟泽教授清隽,谭伯牛老师野逸,建永先生最打眼。他最年长,但那种蓄势待发的无形气场反而是最足的,那一把单薄的木椅子似乎都承他不住。身材魁梧高大不说,眉目舒朗却分明有风雷隐伏,嘴角噙着浅笑却让人不敢大意,一头白发在晨光里灼灼其华,眼神则是犀利和审度的。我自然地联想起那句形容孔夫子的“子温而厉,威而不猛”,虽然夫子“恭而安”的境界建永先生未必修到,却自有一种将军般的端然气势(后来知道在江湖上他有“大帅”之称,实甚贴切)。

且见他双手稳稳抱在胸前,看着江上,微眯着眼睛叼着烟斗,突然他从嘴边拿下烟斗转头向我发问:“若是你穿越时空去与西原面对面,两人会不会决斗?”(注:西原是湘西王陈渠珍于清末之际西征塞外时在西藏娶的爱姬,两人有很动人的爱情传奇。这位身着军服、被视为匪王而实为边地士人的奇人有极精彩的回忆录《艽野尘梦》传世)

先且不表我是如何回答的。这样有趣的问题,必然来自一个有趣的人,我当时想。就是那一刻,建永先生也进入了我的视野里。

一下子,建永先生不再如素日里见到的文化大咖、学术界长辈那般道貌岸然(注:此处“道貌岸然”用最初的“庄严高峻”之意,绝无贬义),我知道我可以以江湖路数和他打交道了。于是建永先生、张教授的尊称,一下子变成了建永老兄,我不知天高地厚地开始了与他的称兄道弟,他亦不以为忤,想来是觉得我还算配得上,呵呵。建永先生是学美学、文艺学出身的,看上去大大咧咧,率性粗犷,其实骨子里对美很敏感,对人很挑剔(哈哈,这是不怎么高明的自我表扬罢!)。

第二次见到建永先生,是2014年去吉首大学文学院做关于近代湘西边地士人文化传统的一个讲座。老兄够意思,很拉风地开着他的奥迪越野车,和文学院的田茂军教授一起陪我逛湘西文史书店,往沱江边看黄永玉先生捐建设计的“肥、爱、花、醉”四座桥,还邀我们到他自己家中喝茶侃大山。我既非教授又无名气,两位湘西老兄如此厚意,其实也成了我后来努力的一种动力——总不能让他们看错了人。

再后来,我的书《沈从文与近代湘西军人政治》将于今年在上海三联书店出版,这是一本关于湘西的书,非常自然地就想到要请湘西文化大咖建永先生作序,而他也痛快答应下来。洋洋洒洒几千字,是睿智长者给予我的学术鼓励,更是沉甸甸的湘西人的情义。

如今想来,我之与建永先生所建立的联结,大约就是在这个关键词上——湘西人。湘西人的性情、湘西人的情怀以及湘西人的追求里总是会打下这片充满神秘魅力的生养之地的烙印。这无形的烙印才是真正的湘西人彼此遇见和联结的文化标记。而这性情、情怀以及追求,在先生的文字里都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呈现。

当真是博士买驴,为建永先生的新书写书评我却说了这么多废话,久久不入正题。但若没有这许多废话,如何能读懂建永先生,以及先生这些至情至性的文字呢?

好了,接下来进入正题,开始说先生的书了。

二、行走的树

给学生上课时,我曾问过一个问题——你们心目中理想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有一个学生的回答令我印象深刻。他说,希望自己是一棵可以行走的树,理由很有意思——既可以自由行动,饿了直接光合作用就解决了肚皮问题,生活绝对无忧无虑。当时想大约只有少年人才能有如此绝妙的想法吧。

巧的是,建永先生的书名字就叫《行走的树》。没有问过建永先生为何取名如此,书名还有一个副标题——“为爱就这样折腾到老”。我想书名代表的就是建永先生的人生态度吧,一种自由而实在的生活状态,一种可以不断自我调整、自我更新、永远在成长路上的生机勃勃的状态,而“爱”既是生命蓬勃发扬的那个动力,也是目的。这是一种多么阳光澄明的现代生活态度!

打开《行走的树》两卷本书,循着建永先生的文字走进了他的精神世界。

扑面而来的,当然是让你眼前一亮的张式文字。建永先生自称湘西土著,他的文字算得上是楚声罢。楚声的特质里总是有着浪漫的情绪,诗的精神。

乍一看建永兄的文字,那份字里行间的野与狂,语不惊人死不休,当真如他所爱的辛弃疾《贺新郎》词中那句——“回首叫、云飞风起”。然而这份令云飞风起的野与狂,不是不知天高地厚,不是博人眼球,是一份深深懂得山川草木精神、力图将天、地、人、文贯通融合的诗心所致,是在楚云湘水、深山老林之中,朗月清风、岸芷汀兰里孕育出的楚人之狂、楚人之野。

所以,在先生文章里,深林里的长啸有之,却不用是名士弹琴;滋味悠远的清茶有之,却也有抵足而眠的脚臭;独思的寂寞寥落有之,却也不拒绝时代的复调与喧哗;怀仁怀人的深情厚意有之,却也有犀利清醒的批判;嬉笑怒骂、插科打诨中其实多有深情语,不时还来点荷尔蒙作为佐料,“土匪流氓”式的江湖话作为调侃小餐……语言的狂欢中,众生相活色生香、杂然纸上。被赞的人受到激励鼓舞,被”骂“的人自省的同时还觉得浑身通泰舒爽!

这得是个把笔头功夫玩得有多转的聪明人,还得有多么深厚的知识积累和学术训练!不然格局不够,就会近于油滑,功力不逮,就成媚俗。这个喜欢听贝多芬的交响乐,喜欢在矮寨大桥孤独地与险峻山崖之上气势恢宏的暮色夕晖相晤对的老男人,大概就喜欢用精神和智力来走走文字的钢丝过把瘾吧。

然而,不仅于此。

你们在文字里看到了他粗犷放旷,看到这个湘西佬秉承的楚人情绪里的那份质野不驯,我却还看到那豪迈不羁形式下的浪漫与温柔,深情与妩媚,这本是楚人性情的特点,狂与野下面蕴含的,其实是楚人之尚真与尚美特质。

楚人尚真,因这是生命的基底,若无这一片赤子之心,势必不能真诚地面对世界认识人生,一切也就只是擦肩而过的浮光掠影,无法真正与身外世界建立真实联结,那样的人生终归是虚无的,既无法把握存在之本质,更无法把握美。因为认识美的前提,是对真的信仰。建永先生乐此不疲地用微信文字这种自媒体时代的特殊文体来写作,正缘于对真的信仰。

他说:“在这里,你可以不必考虑”穿靴戴帽“的文字游戏,可以不必顾忌一些所谓的格式。这样,至少为”真诚“留出了一条生路。”(见《行走的树》自序》)他追求的是“粗粝的、原真的带有生活鲜味的思考”。据我所知,微信写作而能成书出版的,他似乎是当下第一人。这是一个勇敢的尝试,我很骄傲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一位湘西弟兄。

楚人还尚美,素来有着对于光影的倾心,沈从文先生就说:“生命所需,惟对于现世之光影疯狂而已。因生命本身,从阳光雨露而来,即如火焰,有热有光”。(沈从文《潜渊》)建永先生就有沈从文先生所说的“一颗能为一切现世光影而跳跃的心”(沈从文《水云》)。看不到这颗流光溢彩的琉璃心,就不算懂先生。因他正是凭借这颗用生命来涵养的琉璃心,来感受现世光影,感受人生悲喜哀乐。

尚真与尚美之外,先生亦尚知与尚用。

有人尚知,在学斋中皓首穷经、孜孜矻矻,构建理论体系,承传文化学术;有人尚用,经世致用,做时代的弄潮儿。而建永先生却能将知与用结合起来,用清醒的理性以及大众传播的方式坚韧执着地推行自己的“道”。在后工业时代的今天,他努力为重新建立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一呼,为还原体现生命真纯的自然之美奔波,于是有了他在市场经济时代独具风骚的乡村旅游美学理念。

为了他的美学理念的传播,他一头扎进了大湘西武陵山和雪峰山的巅峰和沟壑里,当真是“湖海洗我胸襟,河山飘我影踪”,也正是这山林皋壤、物华天宝孕育了“大帅”文思之风骚。

他用文字描摹世相众生,那些进入到他的视野中被他用文字来点评的亲朋师友、企业家、作家、媒体人、艺术家、为政者……千人千面,却又有共同之处,每个人都努力认真地生活,活出人的样子,活出人的精彩,这正是这个时代平凡人的力量写照,却被一个有着火眼金睛的湘西人一点点记下来,而从他的人物素描作品中我们又分明看到了作者自己的形象——那个用心与世界建立联结的湘西人,感恩地将生命的馈赠回报给世界,在这种回报中成就自我。然而还不止于成就自我。

个人以为,建永先生作为当代湘西学人,具有一种意识上的自觉,即承续民国湘西前辈沈从文先生、陈渠珍先生等边地士人们的愿心,努力打通湘西文化与现代文化的壁垒,希求能找到新的文化理念来引领湘西和湘西人走向更美好的未来,既保护好已有的悠悠几千年本土历史风情民俗,也能在现代社会里与时俱进、身姿曼妙地腾挪善舞。

于是建永先生坐着他的牧马人吉普,带着特种兵司机,跋山涉水,车下调查,车上行文,用胡塞尔的现象学来解读湘西的乡村旅游产业,用儒释道来认识山林川溪、风物人情,无问东西古今,令人眼花缭乱,可谓别开生面而引人深思。

真的很棒。

建永先生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学的是文艺理论,莫非是海派学者的自由学风和强调独立思考的学术思维加上湘西人的浪漫主义特质,铸就了他文字里的狂与野,思想上的开拓与坚持?他的微信文章是否可以作为当下时代里楚地文化与中原文化的杂糅融合呈现的一个范例?这值得探讨。

值得一提的是,建永先生还有一点柔软之处打动了我。

老兄为文都是凭心而言,粗犷放旷,不遵矩度。然表面上不遵矩度者,内心却往往最有一种道德精神的自我规制。比如魏晋时期的狂士们,如阮籍嵇康等,谁不是形式上傲岸狂狷,骨子里却真诚地卫生命之道?如此说来,在建永先生的精神承传里,除却楚人特质,又有中原文化悠悠千年的一脉学统在。尤其是他老张家的家训家风,深深扎根于他的生命之中,如他所言“行之有矩,取之有道,言之有理,思之有循。”(上卷第138页)于是,你看到他用情深意切的文字,忆父亲,嘱女儿,给外孙,致学生,念朋友……如此,孜孜做好一个“真人”。

看过建永先生年轻时的照片,英华发外,气势逼人,但私心以为这个男人老了更具风采。有智慧的男人大抵如此吧:有了岁月做底,阅历傍身,去粗取精,去欲求真,遵从内心,涵养性灵,待到风骨渐成,物情顺通,便更接近那个本质的自我。

三、结语

看扬之水先生的《先秦诗文史》(扬之水《先秦诗文史》,中华书局,2009年),其中说到晚清桐城派学者姚永概(《孟子讲义》作者)对《孟子》的评论:“以文论之,光明俊伟,有豪杰气象,然却少含蕴”。扬之水先生评价道:“少含蕴”,不必是《孟子》的遗憾,“光明俊伟,有豪杰气象”则评得切当。

此一评价我借来放在建永先生这里也很切当:老兄,你的文字光风霁月,也有豪杰气象。老兄的深意原是要借着文字将自己对生命的信仰、乡村旅游美学的文化理念传诸于世,让世人于真气淋漓的痛快之语中接受爱与美的理性启蒙,所以“少含蕴”也不必是兄长的遗憾。

建永老兄为文的用心我想我是懂的。他的志意追求是湘西人的志意追求,从中我看到了沈从文先生的影子,那是文化大师级别的高标自期。那么,在“文化大师”名片乱甩的今天,真正的文化大师要以何标准衡量呢?

我举个例子。日本战后哀鸿遍野,面临着的不仅是军事、政治和经济上的现实溃败,更严重的是国民普遍性的精神危机。这个时候,亲历了战争的日本著名画家兼散文家东山魁夷写了一篇散文《一片叶子》。在这篇朴素深邃的文中,东山强调了对于身边平凡景物之美的发现以及它们带给自己的感动,赞美平凡景物如一片叶子,虽然普通平凡却具有充实的生命力,它在四季轮回中所具有的生生不息的力量给人以启示。

这就是文化大师所做的事情,他所心心念念的是如何重建民众的精神家园,如何凝聚国民的精神力量,为悠久的民族文化如何注入时代的新精神,担当为民族文化守夜和拓荒的使命。如果没有真诚真实的情感以及对民族和国家的热爱而只是汲汲于名利,是没有可能成为文化大师的,但仅有真诚和激情还不够,还需要有对于民族文化方向的清醒认识,有为民族文化注入新能量的智慧和能力。

坚持要用美善来改变国民性的湘西人沈从文当得起这个称号,虽然沈先生无论如何是不愿意自命为文化大师的。而当下,在这个众声喧哗、音色却又极其单调,爱与美的呼唤尚如空谷足音般清冷寂寞的时代里,我们需要这样的文化大师。当然,我在这篇文章里说及这个问题,不是没有用意的。

让我们回到文章第一部分提到的许多年前与建永先生第一次遇见时他问我的那个问题。他当时问我:“若你穿越时空与西原面对面,你们会决斗吗?”

我的回答是这样的:“不会,既然我和西原都能爱和懂得同一个男人,又怎么会为了他彼此相杀?”哈哈。

这个答案似乎令建永先生满意。

希望这篇记建永先生为人、为文印象的文章也令他满意。

2019年6月26日咪咪妈妈记于辉书房

关于作者:

咪咪妈妈,职业为师,文学博士后,关注中西文化交流历史,曾访学美国马萨诸塞州立大学,著有《百年文学匪类叙事研究》、《湘西王陈渠珍》、《问西东:新英格兰游学记》等。

[责任编辑:张桂琪]

  • 好文
  • 钦佩
  • 喜欢
  • 泪奔
  • 可爱
  • 思考

新闻图片

凤凰新闻 天天有料
分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