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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阴彭六安:湘江上叱咤风云的航运巨头


来源:潇湘晨报

彭六安和湖南民营航运业扯上关系要追溯到他的童年时光,跟水有关,也跟命运有关。1938年,彭六安集资购造了第一艘轮船,取名“华胜”,应景中华胜利之意,并开辟了长沙至宜昌、沙市等外江航线。

彭六安(1912-1991) 实业家。湘阴(今属汨罗)人。早年来长沙,在南货店学徒,后为店员。1935年与人合租“保定”号小火轮,1938年购买“华胜”号轮船,从事内河航运。后任湘沙轮船公司业务主任、长湘轮船公司经理。1944年长沙沦陷,为防止船只落入敌手,毅然将所有船驳沉于江底。抗日战争胜利后,重振旗鼓,创办复华轮船股份有限公司,任总经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任湘江轮船公司董事长兼副总经理、湖南省航运局副局长。曾任长沙市工商联副主委、湖南省工商联名誉主委、民建湖南省副主委、全国工商联执委、政协湖南省常委等。

人物故事——

长沙沦陷,航运巨头彭六安凿船沉江

彭六安。

彭六安与妻儿的合影。

贫苦家庭出身的彭六安把自己的聪颖倾注到一艘艘穿行在湘江的轮驳上,用对信息的敏感在水陆之间架起一座座桥梁,贯通着乱世和和平年代。

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他壮着胆子,颇具冒险般的打通了湖南内、外河航运,在新中国成立前的51年湖南航运史里,他亲历其中近二十年。起伏沉落之间,终成湖南早期民营航运业巨头。

现今,子女回忆他,用最简单的“那担猪肉”为例,他只是站在箩筐边看了一眼,便瞧出几斤几两,并算出所有猪肉的价钱,一分不差。能如此精打细算的彭六安,却有魄力在支援抗战时凿船沉江免为敌资。这种在小节和大义之间的微妙平衡,正是湘商的一种脸谱。

撰文/潇湘晨报记者伍婷婷

他“抠门”

彭六安的“小气”是出了名的。发电报挂长途很贵,他就要求信息员晚上挂长途,因为晚上只需要半价。船上烧的煤炭从宁乡煤炭坝和青溪用小船运来,他要求不靠岸,直接采取对船过,将当中的装卸费和人力费节省下来,就连货运转口,他也采取这样的办法。

他“大义”

1944年,长沙沦陷,民营公司船只绝大部分撤退到衡阳、祁阳一带。彭六安将自己所有的轮、驳溯湘而上,到达衡阳以南三百华里的归阳镇。同年7月,衡阳沦陷。彭六安和船员商量,为了避免资敌,将“普济”“瑞和”“新大有”等所有轮驳在归阳镇凿沉江底。他十几年苦心经营的航运事业就此告一段落。

第一桶金

别人船上伙食贵,他就便宜卖引生意

听说要谈父亲彭六安,彭氏三姐妹提前一天约好见面,地点定在大姐彭若琪家。一天半时间,大家相继找出很多关于父亲的资料,几乎是父亲生前口述的各种翻版。

彭若琪从柜子里翻出一本泛黄的册子,上面写了“慈父回忆录”几个字,如果要知晓彭六安,这本册子值得一看。

彭六安和湖南民营航运业扯上关系要追溯到他的童年时光,跟水有关,也跟命运有关。

他出生在汨罗江畔的农民家庭,聚族而居的族人围湖筑垸,这里“十年九不收”,常年处于水灾饥荒之中。彭六安早年丧父,13岁(1925年)不得不辍学到沅江南大膳投靠堂兄。住了段时间后,堂兄介绍他在该镇一家南货店当学徒。三年学徒里,他的举动和勤劳被老板看在眼里。学徒生活结束,老板留他做店员,并给出每个月12大洋的工资,在他同事中是最高待遇,可见老板对他的信任。

成为老板信任的店员后,彭六安经常被派到长沙、汉口、岳阳等地采购货物,那时候交通非常不方便。从南大膳到长沙,要从南大膳乘帆船到白马寺,再由白马寺转轮船到长沙,另一条通道得乘驳船到营田,由营田步行到汨罗,再从汨罗乘火车去长沙。转来转去非常麻烦,彭六安萌生了一些想法,若是能改变这不方便的航运状况该多好?

彭六安的子女们一致认为,他此前的这些经历,使得他更加沉稳、能吃亏、对人和事更加敏感,这也为他后来从事航运业并取得成功间接做了准备。

1935年,彭六安凑足了200大洋,跟人合伙租了条“保定号”小火轮,开启了长沙至南大膳之间130华里的直航路线,客货兼运。他准备大干一场。但情况并不乐观,他们的是小船,无法涉足大企业垄断航线。此外,他们直航的线路所经之处,有长锡公司的“瑞和”、“鸿彪”轮每天定期开行,又有“野鸡班”往来行驶,“保定”轮仅可载客百把人,在夹缝中如何跟人家抢生意?

彭六安并没有沉浸在前途未卜的担忧中,反而从中发现了一些商机,决定硬碰硬竞争。他提出“优质服务”,扬长避短,在航线一带的小镇上帮农民带农副产品去卖,并帮忙带回大家想要买的东西。另外,帮着在沿江一带的农村集镇商店进货,赚些水脚吸引生意。经过这样一来二去,长沙这边有比较时兴或者便宜的,他就买来沿江售卖。那时,船上伙食贵且难吃,有的船上甚至没有伙食,乘客需要上岸找饭吃。他就在船上开伙,改善船上伙食,以低价卖给乘客。虽然在伙食上亏了钱,可生意越来越好。一年多下来,彭六安赚了2000大洋,挖到了第一桶金。

乱中求生

遭遇土匪,藏入煤柜中才得以脱险

就像湘江水面不会永无波澜一般,彭六安的航运事业在抗日战争爆发后也几经沉浮。女婿谢立奎在听他口述这段历史时,常听他提起“也有指挥不灵的时候”。

走出一条有别其他船只的道路后,彭六安在航运业上站稳了脚跟。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交通运输一度紧张,内河航运呈现繁荣之势。彭六安抓住这一机会,大力发展客货运输。

1938年,彭六安集资购造了第一艘轮船,取名“华胜”,应景中华胜利之意,并开辟了长沙至宜昌、沙市等外江航线。而“华胜”号主要担任汉口至南京之间的军差运输和长沙至湘阴的客货运输。1939年春,他又用船只入股加入湘沙轮船公司,并担任该公司的业务主任,往来湘潭至沙市。他当业务主任时,湘沙轮船公司有四艘轮船,“新鸿庆”、“德兴”、“泰运”、“华胜”投入营运,每三五天开班一次。是时武汉沦陷,往来湘、鄂之间的客货均以武汉上游的沙市为中转,这一航线的运输业务一时非常兴旺,经济收入可观。

不过彭六安这时候已经意识到“这是虚假繁荣”,他和长津轮船公司经历王毓麟合伙,在长沙碧湘街、太平街办起了实业,分别开设了联济织布厂和人生米厂。他个人又在沅江南大膳开设公福厚南货店。他曾说,以前做生意相当冒险,这时候他投资实业就是根据形势来求稳了。这一切办妥之后,他又以船只入股的形式加入了长湘轮船公司,兼任该公司经理。

这时,“指挥不灵”的状况出现了,这两个轮船公司虽然都是以船只入股,可是运营模式有别。湘沙轮船公司是船只归个人所有,共负盈亏,而长湘公司则是营业上自负盈亏。所以,不管他是业务主任还是经理,对船只不能统一运营。因为入股方式和管理模式的弊端,加之时局混乱,到了1942年,湘沙轮船公司瓦解。

“父亲创业初期的这5年,总体上稳步上升,很顺利,就像他很有财运一般。”彭六安的女儿彭晓琪介绍,不过这段顺利的发展也是乱中求生存,中间不愉快的插曲很多。彭六安曾经从沙市回长沙经过宝塔河遭遇土匪,当时将船上所有的东西洗劫一空,幸亏是船员将他藏入煤柜中才得以脱险。而后,他担任业务主任和经理期间,应付军差,稍一不慎就被国民党湖南省建设厅船舶管理所和九战区的船舶管理所以“贻误戎机”之罪前后逮捕两次,又有幸被同行送礼保释。

爱国赤忱

归阳镇凿船沉江,不留片帆资敌

彭六安子女们最津津乐道的是父亲抗战期间凿船沉江的壮举,哪怕之后一无所有举家逃难。

1941年,彭六安位于长沙北门的住宅被日军炸毁,家庭差点毁于一旦。而在这年的中秋,他又经历了一次“九死一生”。九战区的官兵要从湘潭回长沙,征用十三艘轮船运兵,彭六安的“永大”号也被征用。这条航线布满鱼雷,“永大”号因船体轻巧充当领航船只,当时彭六安麻着胆子,用竹竿在船头探航,摸索前进,于凌晨三点多安全抵达长沙,算是有惊有险中躲过一劫。

可更难逃过的劫数在后面,敌机滥施轰炸,湖南民营轮驳遭到空前浩劫,被炸沉的船只不计其数。彭六安的船只也在这时候相继被炸沉。他新建的“建湘号”木驳在乔口炸沉,“躲过一劫”的“永大”号在洞庭湖被炸沉,“湘雄”号驳船也在乔口被炸。

1944年,长沙沦陷,民营公司船只绝大部分撤退到衡阳、祁阳一带。彭六安将自己所有的轮驳溯湘而上,到达衡阳以南三百华里的归阳镇。同年7月,衡阳沦陷,形式突紧。这时候,彭六安和船员商量,为了避免资敌,将“普济”“瑞和”“新大有”等所有轮驳在归阳镇凿沉江底。他十几年苦心经营的航运事业就此告一段落,跌至谷底。

“船沉之后,我们一家人就开始逃难,我那时候有点记忆,首先逃到桂林。”彭若琪记得跟着父亲四处流浪,一路上变卖衣物才得以生存。之后,彭六安带着家人回到最初创业的起点南大膳。设法与人合伙,继续经营公福厚南货店,并在津市、南大膳间,做食盐、杂粮生意。

东山再起

打捞“华胜”号沉船,组建复华轮船公司

女婿徐志巨记忆里,有一年过年,徐志巨挑了担猪肉,里边有猪脚、猪肉,岳父就站在箩筐边看了一眼,这担猪肉的斤两和花费他就了然于心,而且猜得一分不差。所以,他估摸着,岳父如此精明的头脑,即便是遭遇重创,也会想方设法重整旗鼓。

抗战胜利后,彭六安在1945年10月回到长沙,集结雇员去归阳打捞船只,筹划成立航运公司。首先打捞上来的是“华胜”号,从打捞到修复花了一个多月时间,修复好的“华胜”取名为“新华胜”。紧接着,他又将“新大有”、“普济”等轮船打捞修复,恢复长沙至靖港、湘阴、南大膳、汉口等航线的运输。同年年底,他牵头跟王毓麟、高少斌等人组建复华轮船公司,任总经理,4艘轮船不定期往来长沙至宜昌,长沙至汉口航线。第二年,公司正式营运,将不定期航班转为定期航班,他又在长沙南大门建成泉嘶井公馆。

成为复华轮船公司总经理后,彭六安总结此前航运的教训,逐步扩股增资,一时间股东增至30多人,打捞、修复、重造的轮船有11艘,新建的驳子8艘,员工达到400人,并在长沙、汉口、常德设仓库,码头、货栈等,在汉口成立分公司,宜昌、沙市、常德设立办事处。随着业务的增多,他们还与重庆民生公司发展联运,开展跨省运输业务。慢慢地,该公司成为湖南省内规模较大的民营航运公司。

这时的彭六安已然是湖南民营航运业的巨头,“经过毁家、沉船,一无所有再重新发家,任复华公司总经理算是他事业鼎盛时期了,可迎来的这段鼎盛时期并非那么轻而易举,这跟他善于思考有关联。”彭静回忆父亲的辉煌,她觉得,父亲是敢于做别人不敢做的事,他的种种经历也让他更懂得珍惜身边的人和事。

业界改革

设“信息员”沿途发布船只行程信息

彭六安曾说过一句非常经典的话:“人是办好企业的无价之宝。”

他任复华公司总经理期间,唯才是用,哪怕是股东的亲戚,没经验没才照样出局。曾有大股东的孩子大学毕业,学的是经济学,可没有经验,他照样不用。

此外,他取消了一项让船员头疼的“枷锁”。以前很多航运公司雇佣工人都会要先交押金,押金高的甚至达到200银元,这一陋习让很多工人望而却步。他就取消押金制度。要是录用的人就充分相信,这样的用人制度一颁发,很多航运公司有经验的员工纷纷跳槽来到彭六安的复华公司。

当然,最令人称道的举措在几十年前他就想到了“信息员”的重要性。这些信息员沿途发布行程信息。当时汉口到长沙的航线只要船在汉口起锚,就派信息员先乘火车送信通知长沙方,船什么到达,船经过岳阳又发一次预报,通知长沙方船只具体几点到达长沙码头。这时候公司根据信息员的预报情况进具体时间告知货主提货,既节省了时间,也提高船只利用率,更增加自己的信誉。他们还大胆启用夜航船员,一次夜航相当于两天工资,这样人家从长沙到汉口需要五天时间,他们只需要三天。这些举措让复华公司立于行业竞争的不败之地。

彭六安子女的记忆中,他非常诚实,跟人家约了开船时间,假如货物只装了一些,他也开船,非常严格遵守自己的约定。特别在货运多的旺季,大家都会提价,可他并不这么做,他保证按正常价格来航运。

作为航运公司的巨头,办企业都会花费很大,可彭六安的“小气”是出了名的。发电报挂长途很贵,他就要求信息员晚上挂长途,因为晚上只需要半价。那时候船上烧的煤炭都是从宁乡煤炭坝和青溪用小船运来,他要求不靠岸,直接采取对船过,将当中的装卸费和人力费节省下来,就连货运转口,他也采取这样的办法。虽然有点“抠门”,可是这中间也为货主节约很多成本,大家还是乐于接受的。

经过彭六安的这一系列“改革”,他的声誉和公司影响力也变得不可忽视。在解放战争前夕,他的同行纷纷下乡,很多资本家去到香港,还有人劝他一起离开,可他没走,反而让汉口分公司以三百黄金买旧船,后来还花钱收购这些资本家的船驳。这之后,他成了名副其实的航运业领头人。

记者手记

闯过乱世,也安于和平

彭六安在湖南早期的民营航运史上留下了浓重的一笔,沉沉浮浮近20年,他有对事业的坚韧和执着,也有着自己的赤诚安于和平。

他的子女感叹,父亲在事业最辉煌的时候毫无怨言地将企业交给了国家。1954年,公私合营后,他不再是在湘江上大胆改革企业的航运业巨头,转而成为湖南省航运局副局长。他们印象深刻的是,在抗美援朝期间,彭六安还积极发动工商界捐献“长沙工商号”战斗机9架及慰劳金共折合当时人民币135亿元,在当时确实属于很震撼的。这一举动,就像当年为了让船只不资敌,他宁愿凿船沉江。

彭晓琪还记得她十来岁,父亲经常带她出去转,说是看地方,那时候他已经不做航运业了,他说自己想办教育。她觉得很奇怪,为什么父亲这时候还有这种想法呢?可对子女来说,这可能也是他的抱负所在。彭六安是经过乱世也很慈悲的人,他自己闯荡出息了,当时家乡水灾不断,他就拖着米粮、玉米送去汨罗给当地百姓。之后,他有一女儿去到汨罗老家,一听说是彭六安的孩子,还有人赶来表示感恩。

给他记录口述历史的女婿谢立奎最佩服岳父的是,在“文革”结束后,他的泉嘶井公馆本来有政策可以直接收回来,当时他自己也有官职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可他硬是通过自己的方式,按政策进行。

他曾在湘江上叱咤风云,但对八个子女来说,父亲是好脾气的人,甚至他去世之后,有子女收到香港人士的来信还提到跟他合作很愉快。虽然历史终将成为历史,可他的子女们觉得,父亲的这些经历或许也值得大家学习、反思。

[责任编辑:袁方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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